陳金珊,1987年出生于云南大理巍山,2010年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現(xiàn)居昆明。

立夏
過去很多年里
夏天的到來
總是由蛇告知我
每次我扔掉手上的棍子
洗去腿上的泥巴
找到廚房煙塵中的奶奶
告訴她我看見了一條蛇
她不回頭
“哦,今天立夏。”
很多年,我總在立夏那天第一次看到蛇
像一封紋章斑駁的信,早就寫好
一年年定期寄來
寫著野玫瑰,仙人果
做窩的麻雀,大河里的魚
我沿著炸裂陽光下的爛泥路去收信
七月半
稻子開始成片抽穗
這一天的陽光被一再稀釋
那些低聲重復自己名字的人來歷不明
他們都占有一朵稻花
在高于一爐青煙的位置
尚未清掃的曬谷場落滿黑色的樹葉
聚會開始前
人群再次背誦那個預言:
所有人都會在一場大火里得到救贖
天色微醺
兩根蠟燭,三炷香
人們在火光里修補陳舊的憂傷
道路寬廣,紙灰飛揚
奶奶燒在門外的紙錢給這些人:
被抓兵后杳無音訊的小表叔
賣西紅柿的河南人
一九五九年,被蛇咬的三老爹
一段又一段低空飛翔的歷史
只在這一天
晾曬它們濕淋淋的翅膀
用竹簽和芭蕉葉寫的故事
只有用死亡
才能訂起來
雪的散篇
那白,是草料場的火星滅盡
雪又覆在灰燼上的白
雪天蘊含背影
是一個人躬身,屈膝,垂首
朝這空空無也的白跪拜的背影
對于世界的素描
每一筆都是在空中抓物
只有把手指插入雪中
才能抓出火——那骨頭里盛開的刺
讓隔岸的觀火者
打著寒噤離去
雪天宜討債
跟別人討,也跟自己討
天氣冷,口氣也冷
容易掌握討要的技巧
冷是把順手的工具
可以用來挖土,割肉,火中取栗
與往事大打出手
在雪白的賬本上把憤怒和愧疚
一筆勾銷
丟掉一塊土地
越來越多的炊煙被割走
就再也沒有長出來
浮光漫漶的土地
長衰草,牧蟲鳴
再沒人在上面種植
他們的歸宿,如謎
如在紙錢的火光里
越來越沉重的疑惑
疾風里的麻雀變成子彈
射入粘稠的黃昏
無法知道方形流水
的愛憎,曾經(jīng)它們
肥瘦因季,喜怒隨魚
卻在向下的時光里
對這片荒田邊的人冷笑
這種陡峭的荒蕪硌腳
黑暗抬升了荒草圍困的村子
去哪兒都是一種傾斜的行走
都是從一座孤城
去向另一座孤城求援
本欄責任編輯 李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