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
光陰荏苒,我們尊敬的詩壇前輩譚克平先生離世轉眼一年了。目前,在相隔重洋的電話聯絡中,都自然地提起他老人家。回憶著與他相識的機緣、相交的投契及相處的融洽,直到相合作的辛勤。總令人緬懷不已。值譚老仙逝周年之際,萌生了動筆回憶我所認識的這位集平凡又偉大于一身的長者的愿望。
譚老原籍廣東臺山,童年時家境十分貧苦。其父母皆務農,卻有一大群兒女。機緣所致,他由一華僑親屬攜他赴美,聽說他后來歸國省親時,見到父母曾問其為何在數個兄弟中卻特別讓他離家?其雙親答日:“帶你出洋之堂叔他就看到你比其它弟兄聰明伶俐。”這一天賦之聰穎資質倒也印證了譚老后來之處世風格。
少年抵美,在那個年代僑居生活環境是艱苦的。譚老便與其他僑民一樣,掙扎著腳踏異地度過了少年時代。甫人青年,卻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打響。他與無數華裔青年一樣響應美國政府號召參軍,加入為祖國抗擊法西斯的正義戰爭。入伍后,譚老被分配到美空軍由陳納德將軍統領的第十四航空隊(中文稱“飛虎隊”)做地勤軍務(關于飛虎隊在抗擊日本法西斯的戰爭中的輝煌事跡,已有其它不少報導過這段歷史的資料,故不再贅述)。
在經歷了那個戰爭年代,飽受了戰火洗禮,及領略了西方標準的價值觀念后,隨著二戰的結束,他與很多華裔同胞一樣,退伍回復平民身份。后來由這一群體醞釀成立了紐約華裔退伍軍人會;他是首創者之一。而該會發展到目前已成為紐約華裔小區的重要社團,其同胞之精英已有過榮膺全國退伍軍人總會主席的光榮記載,而譚老也曾當過此紐約華裔退伍軍人會主席職務。
譚老當年退伍后,曾做過一些小商業。或是性格使然吧,雖然在工作上態度認真、刻苦耐勞,但在金錢上一向看得很輕。他的發妻因肺炎早逝,后來在機緣下邂逅了一同為臺山籍之女子鄺翠金女士,并與之結禧。太太秉性純良,埋頭在制衣廠工作。夫婦胼手胝足,數十年如一日,過著平穩又恩愛的日子。譚老雖處于美國光怪陸離之都市生活,卻從沒有不良嗜好,從青壯年至步人中老年都是如此。對妻子呵護有加。記得譚太太多年前曾因行動困難而住進了醫院,譚老則為探視及安慰每天奔跑于家與醫院之間,可謂是“心力不知疲”也。為此,我當時曾寫了一詩:《隨譚老往復健中心探視譚太太有作》以記贊:“夫人住院爾牽魂,晨夕匆忙往返奔。物理治療多鼓勵,語言翻譯不辭頻。良緣素信三生訂,皓首彌堅百夜恩。且看慰存相執手,情深款款似新婚。”可以從側面反映其鶼鰈之深情吧。歲月催人,生死無常,譚太太因患有慢性疾,終先一步撒手塵寰。對于譚老打擊無疑是巨大的,且看當時他的一律《靜夜泣亡妻》:“五內晨昏為爾悲,長嗟短嘆涕雙垂。數年艱苦無誰喻,此日哀疼只自知。蒼昊已歸瓊玉質,塵寰留下淚人兒。芳魂應許深宵至,附耳低聲慰我思。”發自肺腑之哀,真情之表露,教人能不動容?友輩們皆相覷暗嘆,只好衷言慰之。我曾有聯以挽:“歲月方新,事違人意皆天意;音容宛在,葉落他鄉即故鄉。”望他早日從哀痛中走出來。譚老對情感的專一在這個現實社會中令我肅然起敬。他家中太太的遺像掛在廳中當眼處,朝夕陪伴著他直至到其生命的最后。
譚老對振興詩詞文學的貢獻早就被海內外詩壇所肯定。這方面從他的著作《天涯吟草》里的三位詩詞名宿李汝倫、李經綸、丁國成所寫的序言中,對其作品詩藝、風格、人格均有獨到的介紹,再不多贅。這里只想憑自己個人對與譚老共契因緣的緬懷:譚老與詩詞文學共結之因緣也是頗為傳奇性的,前面已說過:他的貧苦之少年時代與書香門第并無淵源;但前面也說過,少小的他,卻能顯露著予人一種聰穎之稚氣。這種天賦可能就是奠定了后來能榮獲中華詩詞學會頒發的“中華詩詞特殊貢獻獎”項之因吧!
脫下戎裝,回復平民的他,首要者當然是要面對謀生于異國的基本現實,從前赴后繼、視死如歸的精神斂成兢兢業業、克苦耐勞的性格,于是,曾以從事小商業、餐飲的親力親為,默默地度過了幾許春秋。體力的空余之際賴以寄托精神者,詩詞文學也。作為涉足之初際,先是投稿于香港的某報刊中之《馳騁文場》詩詞版,繼而隨著同道之交往漸廣泛而在紐約嶄露頭角,根基漸穩后,則出錢出力主辦了目前仍在出版之《環球吟壇》詩刊。大旗一展,各方詩友聞風而來。筆者也是在此種情況下經歷了由初識至追隨、合作、接棒的。但在海外發揚中華古典詩詞文化也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原因是盡管凡有華僑所居者都有同道呼應,但海外的中華文化背景畢竟太薄弱了;二來所處的乃是當今之商業社會,風雅詩詞在經濟效益上頓顯黯淡,故雖憑著一股執著而行,然而也遇到了不少波折。《吟壇》詩版先后在紐約的華文報刊《華美日報》、《聯合日報》、《星島日報》的副刊中經歷了得失之情形,然譚老卻以不撓的精神與一干詩友終以現時的面貌展現于詩壇,并贏得了海內外詩友的贊許。這其間,他還出資與國內之詩詞界聯合舉辦“世界和平杯”、“華夏杯”詩詞大賽及“譚克平青年詩詞獎”、“譚克平優秀詩詞獎”等振興詩學之活動。他所奠定的“譚克平青年詩詞獎”(北京)及“譚克平優秀詩詞獎”(廣東),至今盡管譚老已歸道山,但這獎項仍然繼續舉辦。
有云:“詩如其人。”譚老的詩詞風格可說是獨樹一幟的。他將自己的經歷所冶成的性格反映在其作品中。此“幟”之獨樹乃是他有著軍旅的資歷,在其中,他感受了戰爭的殘酷,領悟了生命的可貴及自由和平的追求理念,因而有著軍人的剛直不阿氣概。握槍與執筆的精神是一致的。故在他的創作中有著大量的反對霸權、強權,鞭撻分裂、揶揄弊政的內容,以致贏得了“反戰詩人”的稱號。譚老是美籍華人,按法理,美國是他的國家了;但從精神上,他始終如一地認同祖國;故其憂國憂民的情懷是廣義的,其高尚的情操是逾越了族裔國界。曾出巨資舉辦為祈望世界和平而謳歌的活動就是一例。
譚老對詩詞振興的貢獻不愿受人夸獎。他曾表示過自己只是做了力所能及和想做的事,而我們卻認定他也有著在處世方面的謙和大度及勉力而為的精神。在數年前之身體狀況不太好的情況下,仍多次回國參與北京、廣州等詩詞活動,對于一位年將九旬的老人來說是十分難能的。在異國中,每有同道者前來,他都豪爽地予以熱情接待;如是者,曾接待過李汝倫、秦子卿、姚平、汪石、陳湃、歐陽鶴、李樹喜、陳圖淵等一眾名家,并與之建立了深厚的詩誼友情,使我們均欽仰不已,并視為學習之楷模。但竊思今后恐怕在此間再難逢一位像譚老風范之人了。海外之同道在經濟上充裕者大有人,但如譚老般有志振興詩詞事業及慷慨貢獻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為過。十多年前交棒退下,并非因別事而為,而是他找到了認為可以放下的接替者;自交棒后卻一直從旁協助一切,其間在編務上并沒有任何的干涉,真是毫不為名利而全心貢獻的仍飄絮不斷的一株老柳,也可借用古人之“絲方盡”及“淚始干”詩句作為對其精神的形容吧!
譚老,我們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