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圓
費孝通說過,傳統的中國社會其實就是一個超大型的鄉土社會。無論城鎮化的進程如何迅猛,本質上說,中國的民族精神還是鄉土的。中國人普遍具有土地情結,這使中國文學產生了大量和自然、故土、行走有關的作品。其實最動人的文學描寫,也多是作家關于鄉土的記憶。鄉土那鐫刻時代印記的器物用具、濃郁淳樸的鄉土風俗、牽人心魄的鄉土情結,都是學生寫作的源頭活水。回歸鄉土,找尋作文的根基,讓學生發現鄉土之美,地方之美,讓鄉土那清新的泥土氣息觸發學生創作的靈性。
一、感受鄉土風物,狀靈動之景于眼前
自然景物與人的生活息息相關,自然的和順帶給人們好收成,也帶來心目的愉悅。“用天之道,分地之利”,鄉土世界是人遵循自然之道的和諧空間。這里的一枝一葉、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磚一瓦都涵納天地的靈性,處處刺激著人的感覺器官,給予了學生摹狀自然的感覺空間,給了學生感官釋放的巨大動能,更給了學生細致描摹的強烈愿望。這些強烈的感官刺激一旦形之于語言,承之以文字,我們一定能感受到鄉土風物的香度、大小、硬軟、輕重,一個帶有溫度、質感的自然世界就會呈現在我們面前。
在2015年江蘇省高考滿分作文《農之月令》里有這樣兩段文字:
“小孩自然沒有這般境界。從桑葉腋間墜出的桑樹果子,一大把一大把的,由青雪雪、黃澄澄、紅撲撲、紫瑩瑩,變得晶瑩透亮,烏紫烏紫的,像黑玉。桑葉伸伸展展,桑葚清清涼涼在底下蔭著涼著偷樂。小孩真饞!一個孩子像貓一樣攀上樹,吊彎樹枝,底下的小孩便忙著摘桑葚。吃到嘴唇發紫,被媽媽拖著去河邊洗。小孩也不忘顯擺自己的聰明。”
“莊稼人將腳探入水中,涼絲絲的。田里有些許零星青白色的碎瓷片,也不要緊,莊稼人腳底的老繭厚著呢。還有水蛙,我們這里稱“螞蝗”,不再多提。傍晚,晚霞像火紅的楓林漫天舒卷。”
桑樹果子一大把一大把地“墜”著,那沉甸甸的觸覺如在己手。“由青雪雪、黃澄澄、紅撲撲、紫瑩瑩,變得晶瑩透亮,烏紫烏紫的,像黑玉”,桑樹果子的顏色變化科學真實,比喻貼切,是長期觀察的視覺感受。“伸伸展展”的桑葉是自然的姿態,動態十足。“在底下蔭著涼著偷樂”的桑葚的“清清涼涼”,清沁人心,一派舒爽。莊稼人探入水中的腳“涼絲絲”的,腳底踩著碎瓷片的“厚著的老繭”,都讓人有真實的觸覺體驗。像“火紅的楓林”漫天舒卷的晚霞,讓人眼前立現一片絢爛平和之感。這兩段文字充分地調動了視覺、觸覺、味覺,真切地再現了清新靈動的鄉土風物、淳樸勤勞的農人、調皮機靈的孩子。一幅人與自然和諧相融的恬然活潑的景象立體地呈現在面前,讓人如臨其境。
鄉土風物從不掩飾它本真的風貌,總以最純粹的形象呈現。只有將自己置身于真實的情境中,調動感官的原初體驗,再進行藝術的加工,才是作文之道,這是作文巋然不動的根基。
二、感受鄉土人情,塑鮮活人物于筆下
文學的表達應該是個性化的,人物形象也應具備個性魅力。茅盾曾指出,關注鄉土,除了在特殊的風土人情而外,應當還有普遍性的與我們共同的對于運命的掙扎。而學生一旦遠離底層,隔膜生活,斷裂的生活鏈條和欠缺的生活經驗使其失卻了寫作的方向感,缺乏了人物描寫的參照。因此抽剝了人情傳達的鄉土根基,也就無法將道聽途說的感性材料精粹化、藝術化,只能進行虛構乃至虛假描寫,只能憑著瘠薄的生活記憶和窄化的藝術想象進行宣泄式表達。所以要引導學生從時代的前沿適時撤退回來,從“臉譜化”的英雄時代走進鄉土的平凡生活,深入底層的卑微人生,傾聽弱者的心律搏動,把握鄉土人情的脈動。關注“小人物”的酸甜苦辣,在他們曲折、動人的獨特故事里感受鄉土人情的力量,感受人性的美。
在2015年江蘇省高考滿分作文里,表現“底層人物”生存狀態的佳作占有很大的份量。《王大爺的早餐店》寫一位早已失去老伴的王大爺,多年來支撐一間簡陋的早餐鋪子,全心全意地為鄰居們服務。王大爺貧寒而又孤寂,但他沒有消沉,而是用精心制作的早餐來“團結”鄰居們的歡聲笑語和質樸真情。展現了“底層人物”“圓通”和“豁達”的人生智慧。姊妹篇《小巷面條香》,寫老人和兒子開了一家沒有招牌的面店。“我”分明從一頭白發的老人那渾濁卻深邃的眼中,看到了人世滄桑。老人毫不吝嗇地公開自己的“秘方”,老人的面筋道、味清,似茶,宜慢慢回味;兒子的面偏軟、味重,似酒,宜趁熱享用。彰顯了不同的人生智慧,最終兒子秉承父親智慧,在老人離世后,又與自己的兒子繼續面店的生意。人類血脈、精神的承傳、延續在“底層人物”身上那樣真切地表現出來。《皺紋中的智慧》訴說著爺爺深深的皺紋里體現出的純樸的智慧。他堅持牛耕,讓“我”懂得“智慧是一種歷久彌新的經驗。煙雨蒙朧中,一人一牛,多么和諧,多么自然”。他堅持珠算,讓“我”明白了“智慧是一種熟能生巧的能力。一人靜坐,手指撥弄,那般淡定,那么穩重”。他喜歡戲曲,讓“我”明白“智慧是一種凈化了的境界。一人一曲,那般投入,那么融和,在月夜下格外協調”。《雞婆》中王家阿婆的“愚訥”顯現了凡人的小智慧;《左手糞叉,右手筆桿》里爺爺的“夫子氣”和“農人味兒”天然融合,妙趣橫生。
這些考生的寫作視角不約而同地關注了鄉土里“小人物”的“小智慧”“小情懷”,他們身上濃郁的泥土氣息、質樸的鄉情展現了社會底層生活的真實狀態,觸及了凡人的樸素情感。這些不唱高調、“接地氣”的作品給高考作文吹來了一股清新之風,為“捧著金飯碗要飯”的農村學生開闊了寫作的思路,眾里尋“智”千百度,驀然覺知在己處。
三、濡染鄉土風俗,抒真摯情志于心中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迅猛推進,傳統的農耕生活迅速轉型,鄉村那些曾經固化的時空安排、生活方式、心理經驗、價值觀念和社會關系正逐漸淡褪,傳統的鄉土風俗也逐漸喪失凝聚人心的溫柔力量和震懾人心的規范力量。但隨著現代人繼承傳統文化意識的覺醒,鄉土風俗也以嶄新的形式、全新的包裝成了人們快節奏生活之余的時髦追求,也成了遠離鄉土的人們在傳統節日的精神慰藉。鄉土永遠是中國人的精神基座,也是中國文學不動的根基。擔當“根”之角色的鄉土,作為一種源遠流長的審美資源,有著穩固不變的精神因子,流淌在鄉人的情懷之中。
在地域色彩的描摹和風土人情的展現中,我們可以引導學生呈現傳統鄉土的生存本相或蛻變歷程,也可以書寫鄉土風俗退化的悲歡離合與酸甜苦辣,或拷問歷史,或審視現實,或展開文化批判,或寄寓精神旨歸。
如2015年江蘇卷高考滿分作文《逃離“智慧”的周莊》,考生以冷峻的筆觸展現了“變味”的周莊:
遠遠便看見大紅的“周莊歡迎你”張牙舞爪地雄踞著一爿天地,死死咬著你的眼,躲不掉的。
心懷忐忑,步入周莊。這是一場肉與肉的摩搓、絕殺,裹挾著汗味、水汽與濃郁的咖啡香,我逃到了一艘游船上。
商業化的市鎮氣息扼住我的喉,叫人,噤了聲。
周莊“智慧”,周莊人更為“智慧”。在這里,即使是一棵樹也可成為拍照牟利者的招財工具;即使是轉角處一塊巴掌大的空地,周莊人也不遺余力,將它開發成西式咖啡館;宣傳手腕更是……
游船駛過一座橋,我怔了怔?——是陳逸飛畫中的雙橋!只是,我看得到:橋上的游人壓得它不堪重負;我聽得到:那茍延殘喘中有低低的嗚咽……
歲月斑駁,侵蝕著石橋。雙橋橫亙著,像一塊開合的“傷疤”——那是,整個周莊的傷疤。
歲月的侵蝕并未讓小鎮失去古樸的韻味,而無所不及的“招財工具”卻成了古鎮強效的“腐蝕劑”, 商業化氣息籠罩的周莊失去它原本淳樸的古鎮氣息,光華富麗的外表掩飾不了精神的剝落。考生在對傳統風俗的堅守中,無奈地發出了“愿逃離,逃離‘智慧的周莊”的吶喊,其對世俗文化的無情批判令人深思,彰顯了考生獨特的價值取向和審美追求。
如果將人物放置在鄉土風俗的背景下,人物身上承載的文化意蘊就更加深厚,個性也愈加鮮明。如下面這段文字:
別無他法,我垂著兩匹白色的紗布開始繞村一周的游行。父親站在最前面,戴著高高的帽子,垂著黑色布條,手捧著個小銅爐;母親緊隨其后,耳畔垂著的紗布直要拖到地上。看不見他們的面容,只望見父親的步子邁得很沉,很沉。母親的紗布孝帶已經拖在地上,她從不去撩,只是緊緊地、靜靜地跟著父親。
隨行的和尚們奏著低沉的哀樂,父親的腳步就踩在每一個重音上,那每一踩幾乎要變成踉蹌。母親的肩頭顫動起來,就跟奶奶去世時她守在床邊的身影一模一樣。
路邊站著望我們的人,有的頭上也披著白色紗布。遠遠地聽見哀樂,他們就站到路邊來了。經過他們時,我看見他們臉上無一不帶有悲戚的神色,有的老人眼中還泛起晶瑩的淚光,在那混濁的老眼中轉著。那絕不是做作,鄉下人的感情是多質樸而自然啊!他們是想起了與奶奶一同擇菜談天的時光吧!(《規矩》)
在奶奶的葬禮上,“我”親身感受到莊重的儀式背后,父、母親和路人在催人淚下的哀樂聲中虔敬的動作和悲傷的姿容,足以表達對奶奶的哀思。繁瑣的喪葬儀式展現了鄉村特有的風俗習慣,也體現了真實的人情世態,濃郁的鄉土氣息使文章樸實、厚重,讀來亦令人動容。因此立足于鄉土風俗里寄寓的文化之根,我們就能真實地再現生動的生活場景,就能發掘歷久彌新的風俗里濡染的人性之美,人情之美。
鄉土是一個巨大的素材庫,蘊藏著豐富的寫作資源,是學生的立身之本、作文之根。鄉土更是學生鄉愁的出發地和歸宿地,是學生形成文化認同的根。積極引導學生走進鄉土的世界,用心體悟鄉土的風情風韻,讓學生的每一次作文,都是心靈之根的美麗綻放。
[作者通聯:江蘇揚州江都區大橋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