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換工:上世紀八十年代勝利油田在油區或山東的貧困地區招的臨時性用工。最早的一批輪換工應該是1984年,起初全是鉆井工。后來也招作業工、汽車司機等工種。輪換工,顧名思義就是這批到期另一批來替換,用工合同規定到期不能續簽(其實不然)。1986年,我們縣以勞務輸出的形式給勝利油田濱南采油廠輸送了一批農民輪換工,共160人,筆者是其中之一。工種多是作業工,其中有十人在油管隊干管子工。我被分到濱南采油一礦作業七隊,干作業工。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那批輪換工都已近知天命之年。有的已英年早逝,與我們陰陽兩隔了。寫下這些文字,借以追憶似水流年,以及我們永遠逝去的青春歲月。
小 黃
夏天的一個夜晚,我接到小秦的電話,說小黃沒了,死時眼睛睜得大大的,人們試圖幫他閉上,卻不成。
半年前,也就是剛過蛇年春節不久,我曾經接到小秦的電話,說小黃得了白血病,我很震驚。小秦說他正在聯絡一起干過輪換工的工友們,給小黃經濟上的支持。小秦信心滿滿,我們那幫輪換工工友確有不少成了當地的所謂的土豪。小秦說,秋善你給小黃打個電話安慰安慰他。我明白小秦的意思,但我卻不能打這個電話。說什么呢?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的。我能幫小黃多少呢?這么重的病,我能和平常一樣和小黃打哈哈嗎。我對小秦說,你先別跟小黃說我已經知道他得病的事,我回山東時去看他,到時我會和你聯系。
沒想到半年不到,還沒等我回山東,小黃已經走了。
小黃叫黃月亭。看名字你一定錯以為這是一個秀氣的女孩名字,又是月又是亭的。我一直納悶,小黃怎么有這么一個名不符實的名字呢。
小黃是我們縣勝利鄉人,勝利油田就是因為最早在這個鄉打的探井發現了工業油流,定名為勝利油田。現在這個鄉和寧海鄉一起劃歸勝坨鎮了。
我們那批輪換工來自全縣的各個鄉鎮,和村干部沒有點過硬的關系是去不了的。我之所以能去干輪換工是因為我二姐的大伯哥在縣委組織部任干事,160個名額,縣直機關予留了15個名額,我二姐的大伯哥給我爭取到了一個名額。小黃能去干輪換工,是他自己爭取來的,而且來濱南后直接分到了油管隊,分到油管隊的都是有關系的,這樣的幸運兒,只有十位。后來我因工傷也調到了油管隊,那已經是1989年的事了。
沒來油管隊之前我就認識小黃。他跟車到井場送油管、抽油桿時,因為是老鄉,我們也搭把手幫他卸車,井場泥濘,經常於車,我們就先停下起下油管,解下大繩先用作業機拖車。有時候我們不上班在隊上休息,他如果去附近井場送油管,也到我們隊上去找我們玩,我們幾個作業隊的老鄉就去路邊的小賣部老林那里買來酒肉招待他和司機。后來我才明白,他去隊上找我們玩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順便從我們隊的角落里弄點廢鐵,在返程途中找家廢品收購站賣掉。
油管隊在濱南采油廠院內,那時候還叫會戰指揮部。那時候的濱州老百姓習慣把濱州叫北鎮,北鎮人習慣稱濱南采油廠為一分廠。一分廠,這應該是濱南采油廠最早的叫法了。自從油管隊來了我那幫輪換工兄弟后,正式職工就很少干活了。運油管多是半掛車,司機也大多是從牟平招來的輪換工。我們那批輪換工除了這十個分在油管隊以外,其他的被分到四個采油礦上干作業工。作業是比鉆井還苦還累的活,許多家境稍好或有其他門路的,都干了不久就走了。
油管隊的這幾位工友和各礦上的作業工工友建立牢固的友誼不只是我上面說的這些原因,還有就是油管隊的地理位置在濱州市里,工友們往返墾利老家必得去濱州乘車或下車,油管隊成了中轉站。我經常是從礦上由一名休息的工友騎自行車馱著,先去車站買票,如果是下午的票,中午就去油管隊找工友吃飯喝酒。從墾利回來后也是先到油管隊,再給隊上打電話,看誰休息就讓誰騎自行車來油管隊接。這也不是油管隊在工友們中地位重要的主要原因。
真正奠定油管隊的工友在廣大工友們心中地位的是他們出頭幫助作業隊的老鄉們打過幾架。
我們剛到濱南那會兒,不但受正式職工的欺負,還受比我們早來兩年的同是輪換工的鄒平人的欺負。有的工友受了欺負,就到油管隊和工友們說,油管隊雖然人少,心還是齊的,關鍵是他們有車,盡管司機不是老鄉,但一說打架,司機們都樂意幫這個忙。那時侯車輛很少,有了車的這幫工友相當于一支快速反應部隊,到了某隊上,找到某人,一頓群毆,打完上車就跑。被打的根本來不及反應。這樣的戰例有過幾次后,作業隊上的兄弟們更愿意接近油管隊的工友們了。
打架的事,只要小黃在,他是當然的主角。挨過他打的都說,小黃出手太黑了。小黃180厘米的個子,腿長,一抬腳,能直接踢到對方臉上。
現在你該明白為什么小黃能來干輪換工是他自己爭取來的了吧。
小黃在來濱南前就是勝利鄉頭號的壞孩子了。他時常謙虛地說自己在勝利鄉排第二,第一是他的表弟小崔。他說的小崔叫崔海濱。我和崔海濱小黃一起喝過酒,對小黃稱他表弟他大為不滿,說小黃沒大沒小,其實小黃應該叫他舅舅。小黃只是笑,不辯。他倆的輩分看來比較亂。《紅色娘子軍》里有個南霸天,京戲里有個黃天霸,小黃在鄉里常自稱為黃霸天。這樣的角色在鄉里是很讓干部們頭疼的,有干輪換工的名額,給他一個,送瘟神一樣。
小黃自稱在勝利鄉乃至黃河兩岸為黃霸天在來油管隊不久就得到了驗證。濱南采油廠的油管、抽油桿得到東營供應處去提。油田人習慣稱位于東營的油田各機關單位為基地,也就是現在的東營西城一帶。自濱州去基地提貨有兩條路可選:過濱州黃河大橋,走小營-純梁-陳戶-稠油廠到達油田供應處;還有一條是走位于利津城東的劉家夾河輪渡過黃河,過河后直奔基地。那時候還沒有現在的利津黃河大橋,也沒有劉家夾河浮橋。如果走勝利黃河大橋就遠了。采油廠有規定,濱州黃河大橋和利津輪渡這兩條路都可以走,過河票報銷。如果是小黃帶車去基地提貨,他就主張走利津輪渡,說不用交過河費。就有人說他吹牛逼。到了輪渡售票口,他上去跟售票員一說,又一指身后的長龍一樣的半掛車隊,還真不用買票,車隊就順利地上了輪渡,回程也是一樣。這還不算完,他又在路邊攔住剛下輪渡的車輛,問人家船票報不報銷,如果人家說不報銷,他就跟人家把過河票要過來,直到湊夠本次往返的船票。這樣回去可以報銷出來,抵去中午在基地吃飯時他墊付的飯費。
在我調到油管隊之前和之后一段時間,小黃的父親得了肝癌,他經常請假回家看望父親。在他父親病重時我幫他在濱南職工醫院開過杜冷丁,我也求在濱醫附院手術室工作的我的同學劉光清給他弄過幾支。對此他很感激。
他的父親去世后,他上班還是很不正常,經常找不到他。那時候還沒有傳呼和手機。領導對他不知是照顧還是有所忌憚,他缺勤那么多,工資基本沒扣過,獎金也只有二三十塊錢,扣就扣了吧。
小黃自稱經常和公安打交道,我來油管隊后至少有兩次他被叫去公安分處。
一次是我們幾個工友去中心食堂排隊打飯,他和一個當兵的打了起來。起初是學良和這個當兵的發生了口角,學良就喊在另一處排隊的小黃,小黃奔過來,二話不說,直接把還沒有打飯的鐵碗砸在了當兵的頭上。幾個人混戰在一起。濱南公安分處的劉庸也來打飯,見狀趕緊上去拉架。小黃和學良見狀打完飯也沒在食堂吃,端著飯回宿舍了。小黃和學良常常讓我想起《楊家將》里的孟良焦贊。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有時候互相瞧不上,但又誰也離不開誰。大多時是小黃出頭替學良打架,接下來學良設法擺平。
被打的當兵的是部隊援助油田的司機,也就是給部隊掙外快的。這些當兵的基本上出了培訓班就來油田開車了,一點駕駛經驗都沒有。油管隊也有幾個這樣的當兵的司機。被打的那位在運輸三大隊上班。運輸三大隊和濱南采油廠一個大院,在大院的東北角。
打架時油管隊的王東明在場,他和劉庸都在采油廠業余樂隊,王東明吹小號,劉庸彈吉他。王東明是油田子弟,曾和油管隊的墾利籍輪換工打過架。這你就不難理解為什么第二天小黃和學良都被叫到公安分處去了。公安分處治安股的人把他倆訓斥了一頓,就讓他們回來了。
又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小黃剛睡下,因為室友還沒回來,所以門沒有關。有兩人進了他的宿舍。一個他認識,就是前幾天和他打架的那個當兵的,另一個他不認識,但一看就不是善茬。小黃說,我錯了,你打我一頓吧。那人上來就給他一拳,說,不知道人家是解放軍啊?還反了你了。又問,那個呢?顯然是找學良。小黃說,他回老家了。其實學良就在隔壁宿舍。小黃選擇忍了,而不是呼救,是為了兄弟們著想,他不想連累兄弟們,盡管他許多次打架都是為了別人。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天來找小黃滋事的人是濱南大院出名的大痞子,那天我們如果真和他打起來,后果不知道會怎樣。
還有一次小黃被公安分處叫去是因為他去油管隊宿舍前面的工地去推人家的獨輪車。據小黃事后說,那天他都睡下了,特車隊一位司機來找他,讓他到對面工地去偷輛獨輪翻斗車。這名司機也是輪換工,牟平的。小黃曾經跟過他幾次車。小黃說,這簡單,你等著我過去給你推一輛過來。他穿好衣服,下樓直奔工地。推上車子沒走幾步,被工地打更的發現了。按說偷不成給人家放下就完了,他放下車子還罵人家。人家就跟著他,看著他走進了宿舍。第二天,他又被治安股叫去了。在治安股,他說經常和我在一起玩。治安股又把我叫了去,問了我一些問題,我說我剛來油管隊,不了解情況。后來我質問小黃,干嘛把我牽扯進去,他說,你這副模樣讓人一看就像好人,我說經常和你玩,我也就是好人了唄。我哭笑不得。
我剛到油管隊時,我的輪換工工友們都陪我出過車。本來他們沒有任務,可以在隊上休息,考慮到我業務不熟就主動陪我去。小黃、學良都幫過我。油管工工作量不太大,裝卸車還是有很多技巧的。比如卸車時要拔出車廂板上的樁子,得先把油管向里翻。拔下樁子后,你可以用鐵鍬(井場上作業隊都備有)把拔樁一側的后輪前面挖一挖,再讓司機向前一挪車,這樣車廂板一傾斜,油管就嘩啦啦卸下了。
小黃很愿意出車,司機們也愿意和他出車。油田到處都有廢鐵,小黃能看到哪兒有廢鐵,小點的放駕駛室里,大的放車廂板上。作業隊換下的抽油泵、封隔器、配水器能賣的都賣了。
我膽子比較小,又有些書生氣,司機們都不愿和我出車,沒油水。
小黃得了外塊,就拿出錢請客,吃好的喝好的。其他人可不像他,都是悶聲發大財的主。
我前面說過,他父親去世后他仍然不按時上班,他那時有了一項副業,他隨鄉里一幫人在長途車上玩撲克。小黃給我們演示過:一條毛巾鋪在地上,毛巾上有三張撲克牌,兩張大王一張小王,猜中小王者為贏。一人玩牌,有四到六人當托。托自然是贏錢的,當有乘客也想玩,你就輸吧。小黃能被這個團伙接納是因為他許諾在濱州地界他負責安全,這幫家伙知道他黃霸天的本事,就帶上了他。后來發現錢數老對不上,就懷疑他藏錢,就不帶他了。他也在劉家夾河輪渡上跑單幫玩過撲克。有個家伙輸了幾百塊錢,輸紅了眼,從腰里掏出一把槍壓在撲克上。小黃嚇得起身就跑,跑到輪渡船舷邊,已無路可逃,縱身跳進黃河。黃河兩岸的人都習水性。小黃跟我們說起跳黃河這一段時,我們都表示不信。我懷疑他的那些朋友中的一位可能真有這樣的遭遇,這事不見得發生在他身上。他見我們不信,嘿嘿一笑,也不辯。
他的那幫鄉黨不帶他玩,跑單幫沒有托又不成事。技癢難耐,他就跟我演藝。荒唐的是,在一次酒后,我經不起他的攛掇,竟然答應和他上車試一把。我們從采油廠東門乘上了開往孤島的客車。上車不久,小黃開始玩撲克,見沒人上鉤,我就上去當托,我倆熱熱鬧鬧地玩了半個多點,車快到二礦了,我跟司機說我要下車。小黃也跟著我下來了。不知道車上的人怎么笑話我們呢。多虧這次嘗試沒有成功,否則小黃還會拉我去的。
小黃在治安股跟警察說經常和我玩,這是真的,他的確很愿意和我玩。每次去街上玩,買冰棍看電影他都搶著掏錢,他總覺得自己有外塊,比我掙得多。當然,他也不是和誰都這樣。
他知道自己好惹事,每次上街,他都囑咐我,如果有人打他,讓我不要管,就裝作不認識他,他說自己能打就打,打不了他會跑。他腿長,跑得快。他說如果我幫手,他再來顧我,怕更難脫身。他看出來了,我根本不是打架的料。我和他多次上街,他也多次惹事,比如在電影院摸旁邊女孩的屁股(看電影時他不和我坐一起,那時的電影院有一半多空座);在路邊看到一對情侶散步他上去罵男的幾句。他的行為像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純粹屬于沒事找抽型的。奇怪的是他騷擾的這些人都不聲張,忍了。他曾說,他多次在街上被人追著打。看他那神態,還很享受。
他有嚴重的鼻炎,再臭的廁所他也聞不到臭。油管隊后面是基建連(油田早期是軍隊建制,采油廠是團級,礦是營級,小隊是連級),基建連有一排養豬圈。油管隊司機董觀州的父親在基建連負責養豬。這天小董從他父親那兒拿回來十幾個劁豬劁出的豬的睪丸,小董和他對象小肖洗巴洗巴切巴切巴就炒了一盤,炒了一嘗,別提多騷氣了。沒人能受得了那股味。結果他一嘗,啥味也沒有,三下五除二就給吃完了。后來聽老師傅們說,豬睪丸是好東西,壯陽大補,但里面有根騷筋,剔除了騷筋就好多了,騷還是騷。
在油管隊,小黃和學良走的比較近,我后面講述學良的時候會提到。小黃在一礦作業六隊有個好哥們,叫尚吉永。當然,吉永也是我們墾利籍的農民輪換工。現在的吉永是大人物了,這是后話。那時的吉永和我們這幫傻逼一樣,看不出將來能有多發達。吉永也是180厘米多的大個,人長得比小黃還帥。小黃在北鎮街上糧食局的售貨點剛認識了個女孩,叫張云,帶吉永去見見,女孩立刻拋開小黃對吉永兩眼放光。小黃常跟我感嘆,不能和吉永上街,小姑娘看到他就像我不存在了一樣。說歸說,他倆還是經常上街。
我們那批輪換工簽的是五年的合同,五年合同到期后離開了一部分工友,其中就有小黃。我門留下的部分工友又續簽了三年。
1998年,我受雇于濱州的一家公司在大慶做業務員,銷售石油機械、石油化工產品。吉永來大慶考察市場。那時的吉永已是我們縣一家龍頭企業的總經理了。我在網上查了查,去年的私企五百強,吉永掌門的企業列百強以內。吉永的起步和轉型,我準備專門寫一寫,這里不贅述。和吉永聊天時我提到小黃,說,我們過去學課文《陳涉世家》里面有一句:茍富貴,勿相忘。咱們那幫工友里,小黃和你最要好,他現在在老家養豬呢,如果可能的話,幫幫他。
過了一段時間,我接到吉永的電話,說小黃來他的公司做業務員了。我很高興,心想,有吉永罩著小黃應該會很快安定下來的。
小黃起初是銷售電纜,負責濱州區域。那一年正趕上農網改造,電線電纜用量很大。第一年,小黃在吉永的幫助下(老總出面力度肯定大啊)還得了銷售標兵,受到公司的表彰。第二年小黃銷售變壓器,變壓器廠長(集團公司的分廠)叫尚進,知道小黃和吉永的關系,很照顧小黃。后來小黃辭職了,再后來就聽到了小黃婚變的消息。
小黃的第一個媳婦我認識,矮敦敦胖乎乎的,脖子很短,臉總是黑里透著紅的。能吃苦,莊稼地里一把好手。甚至她的父親,小黃的岳父我也認識。那是一個非常老實,老實得有些窩囊還有些口吃的男人。他曾經來油管隊看姑爺,我們給他輪番敬酒,老頭不勝酒力,又不會推辭,很快就醉了。小黃媳婦說過,她從小看著父親太軟弱,總受人欺負,她發誓找男人就找個最壞的。于是她就跟了小黃。找個壞男人的好處是不受別人的欺負,這一點她想到了,嫁給一個壞男人的壞處是有朝一日會受這個壞男人的欺負,這一點恐怕是她沒有想到的。先不受別人的欺負再說。自從她嫁了小黃,她爹的腰桿硬氣了許多。離婚前她從來沒后悔過找了個壞男人,離婚后好像也沒后悔。她和小黃離婚后找的第二個男人,郝家鄉人,壞名頭比小黃還大。——這話是小黃跟我說的。
小黃的婚變一點也不讓我吃驚,如果隔段時間他不整出點啥動靜來,那他還是小黃嗎?
小黃干業務員后,經常出差在外。他媳婦帶兩個女兒在家,就找來鄰居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和她做伴。這姑娘在村里的幼兒園當老師。有一天,媳婦帶著兩個女兒去了娘家,就只有這位姑娘看家。半夜小黃回家了,那天夜里又下著雨。于是——
以上敘述是我一位工友和我說起的,沒得到小黃的證實,他的這段戀情是怎么開始的不得而知。
小黃的第二次婚禮我去了,在東城某酒店。小秦給我打電話,問我去不去,我說我去。小秦說讓我幫他隨分子,他就不去了。我媳婦強烈反對我參加小黃的第二次婚禮,她和小黃的前妻都在油管隊的臨時家屬院住過,彼此都認識。我媳婦常感嘆小黃前妻心寬,說小黃出去干活沒回來,她包好餃子自己下了就吃,根本不等小黃——我媳婦說是她親眼所見。小黃再婚,我沒有多想,我只知道小黃是我的哥們,是可以把安全帽戴在我頭上,把危險留給自己的哥們。
參加婚禮的人不多,小黃的老領導尚進是證婚人。吃飯時尚進說他和吉永老總說起小黃再婚的事,吉永說他不來。后來尚進說我給你隨個分子吧。吉永說,分子也不能隨,隨了就成我支持了。小黃和新娘子的家人都沒參加。
和我一起去參加小黃婚禮的是我的工友小姜,姜振水。他是我在濱南一礦作業七隊的工友。這時的小姜和他三哥經營一家汽車銷售公司,生意很紅火。同時他還經營著一家飯店。他常說,家有萬貫不如一個破店啊。關于小姜我會在后面單獨撰文,這里不多說。
晚上,小姜給我打電話,說到小黃的新房去看看,鬧鬧洞房。
小黃的新房是租住的油田供電公司的一套宿舍樓。油田的宿舍樓格局都小。小黃給我們開門,洞房里只有夫妻兩人,顯得冷冷清清的。小姜說,這哪像新婚之夜的樣子啊,走,我請你們吃飯唱歌去。
在小姜的飯店,小姜正經擺了一桌。小黃和新娘子都很高興,喝了不少酒。
餐廳里有卡拉OK,小黃和新婚妻子情意綿綿地唱起了任賢齊的歌:《浪花一朵朵》——
我要你陪著我
看著那海龜水中游
慢慢的爬在沙灘上
數著浪花一朵朵
你不要害怕
你不會寂寞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左右
讓你樂悠悠……
當時的情境歷歷在目,好像就是昨天。如今這對鴛鴦已陰陽兩隔了。
一年后一個夏天的晚上,我接到學良的電話,說小黃被他原來的單位給告了,說他貪污公款,現在在縣公安局經警隊,咱們過去看看能不能把他保出來。
我和學良趕到公安局,先見到了在樓下著急的小黃現在的妻子,繼而上樓見到了坐在審訊椅上的小黃。據民警說,小黃銷售的貨物回款后沒交單位財務,構成職務侵占。錢不多,五六萬塊錢。小黃則不承認貪污,他說單位欠他墊付的業務費,他只是扣下貨款做業務費而已。我干過多年業務員,我知道這里邊的區別,貨款直接充當業務費必須通過單位批準,且抹去應收賬款,再補上借到業務費的借據才行。顯然,小黃沒這么做。
我和學良問能不能把小黃先保出來,給他時間籌錢。經警說,人保不行,交五萬塊錢可以取保。我和學良下樓告訴小黃媳婦,并開車同她回村里去籌錢。回到縣城時已經近午夜了。
第二天,聽說小黃出來了,官司的事不知道怎么處理的。
后來幾年我大多在黑龍江大慶生活,聽工友說小黃的小媳婦(家鄉人習慣稱第二任妻子為小媳婦,不是說他同時擁有倆媳婦)又給他生了個兒子。我暗暗替小黃高興。希望能再生個兒子可能是他婚變的理由之一吧。他的前妻已生育二胎,按規定做了絕育手術。
最近幾年,小黃和小秦走得比較近。小秦早就離開作業隊,調到離家比較近的東辛采油廠的一個采油隊了,在單位領著工資,還有自己私有的作業隊,生意不錯。有一次,小秦電話里問我,小黃這人怎么樣?我說,啥事?他說,小黃最近游說他說手里有個掙錢的項目,需投資上百萬,想讓小秦投資共同干。我笑了,說,小秦你真有意思,都是多年的工友你問我小黃怎么樣?小秦說,秋善你別誤會,比較起來你比我更了解他。我說,你是讓我給小黃擔保嗎?小秦說,好了,我知道了。我說你知道什么了?我說什么了嗎?小秦說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小黃得白血病后,小秦找工友們奔走呼吁,不遺余力地幫助小黃,與這幾年他們頻繁接觸有關。過去他倆接觸并不多。
小秦在電話里跟我說,本來小黃的病是有希望的,他的堂姐和他配型成功。他的這位堂姐是村里的支部書記,當初競選村長時小黃沒少出力。現在在村里競選干部,沒有像小黃這樣的幾員大將打前陣是不可能成功的。他的這位堂姐我在多年前見過。那時小黃的大女兒佳佳剛出生不久,他媳婦住在油管隊的鐵皮板房里。小兩口吵了架,媳婦丟下孩子跑回了勝利鄉。第二天還沒上班,小黃的堂姐就陪著他媳婦坐最早的客車回來了。她走了這一夜也不好受,想孩子,奶漲得疼。
后來之所以沒做骨髓移植手術是因為小黃的炎癥一直沒能得到控制。他曾經去過天津的一家醫院。考慮到費用問題,住了不長時間又回到了東營。
小秦說他共給小黃募集了五萬塊錢,其中吉永一萬,巴仁華五千,張和義五千,其他的有一二百的三五百的,參與捐款的有四十多人,總計四萬三千塊錢。吉永說小秦你給湊個整數吧。這樣小秦拿了七千,湊夠五萬。
五萬塊交給小黃媳婦時,她有些失望。主要是小秦當初為了安慰小黃兩口子說了大話。她有些不滿地對小秦說,你看我們就指望你和你的工友們了,我們也沒找親戚們借錢,這點錢夠干啥的啊。殊不知,如果不是小秦的奔走,連這些都沒有呢。許多人的捐款是小秦打了電話又上門才募到的。小黃這些年一直在外租房住,手里的一點積蓄早就用光了。
今年十月份,我回山東老家,想去看看小黃的遺孀和那個童年喪父的孩子,想來想去沒能成行。如果真見面說什么呢?我能幫這娘倆做點什么呢?
在老家縣城的家里,沒事的時候我喜歡到黃河邊去坐坐。看滾滾黃河水從西向東奔涌而來,泥沙俱下。再過幾十公里,蔚藍的大海將把黃河擁入懷中。四十五歲后我開始思考死亡問題,特別是我的兩個同學和小黃的去世。他們都只活了四十多歲,這個歲數剛過我國平均壽命的一半多一點。可在時間的長河中,四十年和八十年都是短暫的,幾乎沒有差別。
北京大學哲學教授王一方曾說:死亡的偶然性決定,我們跟死亡的距離是一樣的。尼采說:如果一個人在世界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他就能夠面對任何困難。
無意間翻看手機里的電話薄,看到小黃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沒有刪。過了段時間,又在手機里翻到小黃的電話號碼,還是猶豫了一下,我把他的名字刪除了。這是我電話薄里近期刪掉的第二個人,前一位是我的一位中學老師,他在春節前去世了。手機里的名字可以刪除,小黃在我心中的形象,還有他陪我走過的青春記憶,是永遠抹不掉的。
小 秦
小秦叫秦學文,是我們縣董集鄉秦家村人,親兄弟九個,還有倆姐妹。小秦在兄弟們中排老七。我們有時也叫他秦老七。小秦去干輪換工,還有一點波折。起初村支書答應了小秦的大哥,給小秦一個名額,后來又想反悔。小秦的大哥也不說啥,吃完晚飯后他拎一捆啤酒到書記家的大門洞里,把一捆啤酒高高舉起后摔得粉碎。很長一段時間書記家的門洞里都彌漫著啤酒花的香氣。當然,小秦的輪換工名額算是敲定了。這哥九個,個個如狼似虎,誰敢惹啊。
家有九子,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啊。小秦的父親在老九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小秦的大嫂看著這幫兄弟,愁得上了吊,尋了短見。——這是我的工友巴建勇的原話。小秦的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他不但把十一個兒女養大成人,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小秦的子侄輩更是人丁興旺。說起來你可能不信,這個大家庭至今沒分過家。家里的生意是股份制,總共拆分成二十七份,一個兒子三份,不管你是三口人還是四口人。
在我的家鄉有個傳說:早年間一個村莊的灣(我家鄉管村莊里或附近的池塘叫灣)里,有一個大鐵牛,估計有華爾街那頭牛那么大。這頭鐵牛是什么年代的又是怎么跑到這個灣里的,沒人知道。那時候沒有機械設備,人們把鐵牛圍定了一起下手抬也抬不動。后來一個學究先生說,此鐵牛必須家有十子方能抬起,誰能抬回家,鐵牛就歸誰。鄰村有一家家有九子,又添上一個女婿,來抬這鐵牛。九子一婿齊用力,果真將鐵牛抬起了。大家都很高興,小舅子說了一句:姐夫,使勁啊!眾人一下子卸了氣。鐵牛落地,再怎么抬,也不離地了。這是一個傳說,家有九子已經難得了,十子就更少有了。
小秦來作業隊后很不習慣,他能吃苦,只是覺得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百八十塊錢的工資他根本看不在眼里。他家里有大生意,當時主要是收購一些油田廢舊物資。即便不說家里的生意,自己的那幫發小在家里掙錢也很容易,但都不咋敢在家里住,幾乎天天住在基地的小旅館里。小秦回家一次就不想回來了,他家老太太逼著他必須回來,老太太看準了,小秦能在油田混出點名堂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不能不說老太太是有遠見的。小秦那幫住旅店的哥們,有的早就進去了,有的一直是網上在逃。
小秦曾跟我說,你如果到我們村找人,沒人告訴你誰家在哪兒住。從村東頭能支到你村西頭去。這個村的人心齊。同是董集鄉的工友周圍山說,秦家村過去就是老缺(我家鄉人稱土匪或倚強欺弱的人為老缺)窩子。周圍山和小秦是初中同學。我們從周圍山嘴里還知道,小秦在初中時就已定親,女孩叫董紅果,和他們在一起上學。小周說,上學時他們經常跟在那個女孩后面喊:小文家(的),小文(家)。小文是小秦的乳名。這個叫董紅果的女孩最終沒有成為小秦的妻子。小秦和人家退婚了。在我們鄉下,有男孩的家庭會早早給孩子尋一門親,大多只見一面,沒怎么交流就匆匆把親事定下來,事后雙方互為雞肋,找到一個機會,退婚了事。保媒的媒人不是親戚就是朋友,親事沒成倒成了冤家。我們這幫工友來干輪換工前大多都已定親,后來退婚的有一半以上。
小秦既然沒有回頭路可走,只好在作業隊好好干。小秦很能干,也敢干。作業工的活很快就被他掌握了。我們那幫工友,年齡越小的越鬼。像小秦、小姜、張和義等。小秦還會和領導搞關系,很快取得了領導的信任,當上了副班長。別小瞧副班長,副班長將來是能當班長的,當了班長就可以坐在通井機里操作機器,比站井口、拉油管輕松多了。小秦也是我們這批輪換工最早提拔成班長的人。
小秦胃口好,他說他從來沒壞過肚子。隊里分了蘋果,他從來不洗,用手掌擦巴擦巴就啃。那手掌恐怕比蘋果還臟。一個大蘋果,幾口就下去了。吃蘋果他能一氣吃七八個。沒聽說他有什么忌口的,他最喜歡吃的是豬腸子。我們作業七隊前有一條小路,路邊有個小賣店,開店的叫老林,林家村人。我們去老林那兒買東西從來不帶錢,先記賬,等每月五號發完工資再來還,還完再去買東西,還記賬。五號過了你不還賬,老林會上門討要。小秦饞了,就到老林的小賣店買來一根豬腸子,他一邊向宿舍走一邊仰起臉把豬腸子用一只手捏著高高舉起,腸子一端喂進嘴里,沒見他怎么咀嚼,一根腸子就像一根面條一樣吞入他肚里了。他長得皮糙肉厚,渾身滿臉都是毛,人又黑,這付模樣像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綠林中人。
小秦是一個毫不掩飾自己感情的人。休息的時候去附近一個叫張官的村里趕集,她看到長得好看的女孩就死盯著人家瞅,嚇得女孩直躲。我們隊的空閑房子多,采油四隊的一對夫婦住在我們隊上,男的是采油工姓張,小秦叫他張老邪,這肯定不是人家的名字。張老邪有個漂亮媳婦,是家屬,比張老邪明顯年輕許多。即便年輕,也比我們大十幾歲了。小秦就經常去和女人搭訕,又回來和我們感嘆,說,這么漂亮一個人嫁給張老邪,白瞎了。張老邪是正式工,媳婦是農村的。如果有正式工作的男人找不到同樣有正式工作的老婆的話,他們會退而求其次,找個農村姑娘,找農村姑娘他們就可以選漂亮的了,許多不咋地的正式工男人找的是村花級的女子。許多有些姿色的女子也惦記著找個有正式工作的。這也算是郎才(有正式工作)女貌優勢互補了。
有段時間張宜敬的小姨子來隊上玩,那時張宜敬已結婚,媳婦住在隊上的家屬房里。據我的工友們描述,這是一個真正的美女(現在人們口頭上的美女泛指女人),迷倒了作業隊的許多單身或已不單身的男人。小秦、小姜、小周都跑去給美女獻殷勤。美女選對象的要求不高,和張老邪的媳婦一樣,只想找個正式工。長得出色的女子這么想,是正常的。難為許多長得并不出色的農村女子也給自己定下這么一條標準,就有些不自量力了。我家臨村就有這么一位高標準的老姑娘,這一蹉跎,都快四十歲了,還單著呢。
正式工這道門檻把我的輪換工兄弟們都擋在外面了。就像現在的單位招聘,非要985或211院校的,你是普通院校的,連簡歷都遞不進去。
我那時在采油廠學習,(我之所以有機會去脫產參加基層衛生員培訓,以及后來能調去油管隊,都是因為我的一次工傷。)周末才回到隊上。我沒見過張宜敬的小姨子。聽小秦、小姜和周圍山說多漂亮,便也有些動心。
我們隊前面有條小路,吃完晚飯作業工們喜歡沿著這條小路向西走,一直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西南角有個村莊叫趙桐家。往北是張官鄉駐地,有集,再往北路西就是采油一礦駐地了。在一次和張宜敬散步的時候,我厚著臉皮說,聽說你小姨子很漂亮,給我介紹介紹唄。張宜敬很果斷地說,你養不起。是啊,美人得吃好的穿好的,還不能干活,否則怎么保持魅力呢。這是我唯一一次主動出擊。過去有人說給我介紹對象,我都會故作矜持地謝絕,說用不著。
二十年以后,小秦已經是油田的正式職工了(我們第一期合同五年到期后回家了一部分工友,留下的續簽三年,三年還沒到期,在作業隊的工友們都與油田簽訂了長期合同)還有了自己的生意,組建了私有的作業隊。這時的他早已厭倦了夜夜笙歌燈紅酒綠的生活,但他一直沒忘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的美女。說是夢中情人也不為過。從張宜敬那里得知,美女后來嫁給了東營面粉廠的一個職工。面粉廠早就破產倒閉了,工人們都成了下崗職工,自謀生路去了。
面粉廠的廠區和宿舍區在一個大院里。這天一大早,小秦把他的豐田霸道停在面粉廠大院門口,兩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出出進進的人們,特別是中年婦女。中午他在車上吃了點面包火腿腸,喝了瓶礦泉水。溜溜等了一天,天就要黑了,終于等到了當年的美女騎著個破自行車風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小秦大為后悔,不該來尋找少年時的夢,原來的美好形象全被破壞了。他在電話里和我說,完了,一點也不漂亮了。我說你還能認出她來,應該是風韻猶存,最起碼還有些許過去的影子吧。小秦電話里一直說,完了,完了。懊惱得像是有人打碎了了一件讓他心儀已久卻一直沒能得到的寶貝瓷器。
小秦和混得不錯的工友都保持著不錯的關系,那些在家種地或做小生意的工友他有些瞧不上。工友劉巨喜和王玉成曾開著一輛農用三輪車到他現在所在的采油隊去找他。他說,你們等開上好車再來隊上找我,開三輪就別來了。氣得劉巨喜差點背過氣去。后來劉巨喜和我說起這事還氣不打一處來。你可能要問,那他對小黃怎么就好呢?你忘了,小黃可是黃霸天啊。
去年十月我回山東,在濱州和張宜敬、周圍山、宋守全、岳曰強等留在濱南的工友吃飯,飯后,已是作業隊隊長的周圍山和我說,秦學文有些瞧不起他。小周和小秦過去在作業七隊可是非常要好的哥們。他倆都和我說過,要和我拜把子,做干兄弟。我知道人在江湖兄弟的重要,我也知道拜把子意味著什么。我說,以后再說吧。在我眼里拜把子兄弟要比親兄弟還要親,我還沒有準備好。長這么大,只有小秦和小周跟我提過拜把子的事,在內心里,我已經把他倆當成最好的兄弟了。社會上許多人在一起吃頓飯喝頓酒,一高興,拜把子。結果后來跟路人一樣,有的還成了仇家。這算什么盟兄弟啊。拜把子為什么敬劉、關、張?那是盟兄弟的典范。如果劉備有十幾二十多個盟兄弟,就像《說唐》里的瓦崗兄弟一樣,賈柳樓三十六友也是一個頭磕在地上,其實各懷心事,遇到事早就分崩離析了。劉備為了籠絡趙云,稱趙云四弟,趙云可不敢稱他大哥,總是主公主公的。民間有語:寧學桃園三結義,不學瓦崗一爐香。前些年我們縣城有所謂的十大把兄弟,名頭雖大,其實都是烏合之眾。
作業七隊有個工友叫岳曰強,墾利郝家鄉人,與董集鄉是近鄰。小秦和小岳見面就抬杠,關系總也融洽不起來。小秦說,在老家姓秦的和姓岳的至今不通婚。后來我才弄明白,他們兩個不睦是受了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的影響。我就打趣他倆說,秦檜害死岳飛和你倆有一毛錢關系嗎?兩人至今見面就掐。
在濱南采油廠,采油一礦的采油五隊和作業七隊出石油系統的干部最多。當時的采油廠副指揮,后來的勝利油田管理局局長、石油天然氣總公司總經理馬富才,大學畢業后就在一礦采油五隊干技術員。馬大帥因重慶開縣天然氣井噴造成重大人員傷亡事故引咎辭職。他的妹妹那時在一礦采油四隊干采油工,后來我在采油廠宣傳科報道組學習時(得益于趙振聲書記的提攜)還和馬富才的妹夫,也就是馬富英的老公檀俊銘共過事,也近距離地接觸過馬富才。我曾經寫過一篇博文《馬富才印象》。
小秦真正的轉型是得益于礦領導的一雙老人。那時濱南采油一礦是濟陽人的天下。當時的礦黨委書記叫王爾波,我們作業七隊的隊長郭全夏和副隊長張新華都是濟陽人,技術員張惠全不是濟陽人,找了個老丈人是濟陽的。只要和濟陽沾上邊,都有好處。其他礦的濟陽人也想法往一礦調。王爾波把他的父母也接來了,沒和他一起住,住在我們隊的兩間平房里。那時小秦媳婦剛有了兒子小波,和王爾波父母住鄰居。這下好了,小秦兩口子把王家老兩口伺候的比親爹娘還好(沒有貶義,小秦看到這里勿怪)。每次王爾波書記來看老人,倆老人就夸小秦兩口子。在此期間,小秦還結識了采油廠黨委書記趙振聲。趙書記是從油建二部(油建單位現以撤銷了)調來的。再往前推他來自玉門油田。趙書記承包作業七隊的安全生產,和作業七隊的接觸便多了起來。趙書記也很喜歡小秦,會來事的哪有領導不喜歡的。不久,小秦就被調到作業十七隊干副隊長去了,緊接著又被提為隊長。這時我已經從作業七隊調到油管隊去了。
小秦經常到油管隊找我玩,那時他騎著隊上一輛破摩托,很瀟灑的樣子。每次和他去飯店吃飯,臨結賬時小秦都不讓我買單,他說,我比你掙得多,先花我的。后來我和沒我收入高的工友、朋友一起吃飯,買單的時候我也會這么說,而且我會加上一句,小秦在二十年前跟我就是這么說的。
1993年,油管隊解散了,我們這些油管工被分到各個礦上,我和丁學存分到了二礦,我倆人事關系在二礦特車隊,卻讓我們去服務公司上班。后來我被服務公司派到新籌建的一個小廠去工作。
我在這個小廠工作期間的一天下午,小秦找到了我,還是騎著一輛摩托車。他說他遇到點事,想在我這里躲幾天,我說沒問題。我正想晚上如何安排好好接待他一番呢,可一轉眼他又騎上摩托車走了,連招呼都沒打。這就是小秦,讓你永遠都猜不透,摸不著的一個主兒。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工友說小秦在休病假,并且一休就是半年多,我問工友們小秦得的是啥病啊?都說不上來。有個更詭異的傳言,說小秦把蛋子(睪丸)給割了。后來我再見到的小秦的樣子徹底擊潰了這則謠言。我見到的小秦一臉大胡子,身邊還有個漂亮女人。真割了蛋子早變成東方不敗那樣的娘娘腔了。這時的小秦已經調到東辛采油廠的某采油隊了,那個女人是他隊上的職工。用小秦的話說,那女人正經是個板正(標致,正統,正派)人。跟著小秦跑,能板正到哪里啊。這個女人在我村里有親戚,小秦問我可認識誰誰,說那是她的表哥。
小秦能調到東辛,還是王爾波的功勞。王爾波那段時間在油田職工大學任書記,這點能量還是有的。
小秦在單位基本不怎么上班,長期請病假,說腰椎有問題。這樣他就有大把的時間經營自己的作業隊了。他的作業隊需要什么工具就去濱南作業隊上去要。需要整資料的技術員,就把工友宋守全拉來幫他整資料。井場上遇到疑難問題,他也會去找工友來幫忙。周圍山就多次給小秦提供過幫助。當然,濱南的工友們如果來基地學習,他會好好接待,找一幫工友們作陪,大家熱鬧熱鬧。
有段時間他跟我說他離婚了,我沒信。又過了段時間說沒離,這卻讓我懷疑是真離了。他又讓他媳婦跟我通電話,證明他確實沒離婚。他到底離沒離,我不敢肯定。據了解他家事的一位工友說,他家老太太有言在先,哪個兒子都不能離婚,如果離,兒子凈身出戶,她把兒媳當閨女養,承受三個股份的家業。只要有這個說法,小秦應該沒離婚。
有一次他到我在縣城的家里(我在東北的家是暫時的)玩,指著我老婆說,嫂子你好好伺候我哥啊,伺候不好我給我哥找個年輕漂亮的來換了你啊。他說話像是嘴里含著熱地瓜,媳婦沒聽清他說的啥,否則早趕他出門了。留他吃飯,他說我沒說要走啊。我知道他口重,給他買了大腸小腸還有一根牛鞭,他吃得很高興。牛鞭沒吃完的他打包帶走了。在飯店吃飯可以打包,你見過在人家家里吃完飯打包的主嗎?
小秦家里的買賣起初是他大哥當家,后來老八長大成人后在社會上混出了名氣,改由老八管理。小秦曾跟我說,不管哪位兄長找他,他都不馬上去見,而是在側面打聽明白找他什么事后再決定去見還是不見。秦老八我在作業七隊時見過,那時他初中剛畢業,到隊上找他哥玩。記得老八當時穿一條肥軍褲,眼睛很篤定的樣子,不像一個剛初中畢業的學生。
那年夏天,小秦給我打電話,說老八沒了,在酒桌上突發心臟病。我很吃驚,老八太年輕了。小秦說,明天出殯,秋善你來送送他吧,老八喜歡人多熱鬧。
第二天我和小姜去了秦家村,小秦在村頭接著我們。老八的媳婦我認識,姓郭,在電氣公司上過班。
今年春節剛過,我給小秦打電話問他兒子小波啥時結婚,他說他已經抱上孫子了。我一愣,問,啥時結的婚?他說沒結婚。我想這也不算啥,人家張藝謀沒結婚不是生了仨孩子嗎。又過了段時間,我又問他兒子啥時結婚,他說先把孫子的戶口落下,再考慮兒子結婚的事。真不愧是小秦的兒子啊,像一句廣告詞說的,不走尋常路啊。
學 良
學良姓王,我習慣叫他學良。在油管隊的輪換工工友中,學良一直致力于做一個旗幟性的人物,包括現在,他也一直想在工友中做一個類似會長級的人物,如果哪天選工友會會長,我投他一票。
學良在來濱南采油廠干輪換工前在辛安鎮(現在更名為黃河口鎮)擺地攤修自行車。他老家是利津陳莊人,父親在墾利新華書店上班,新華書店在辛安設了個分店,就派他父親去了,他父親把全家從陳莊都帶到了辛安。辛安過去是老墾利縣城駐地,國營黃河農場(屬惠民地區時是正縣團級)的總部也在辛安,老惠民地區的干校也在辛安。黃河農場是濟南、青島等大城市知青聚集的地方,黃河農場是兵團建制,知青們穿的是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那時的辛安到處都是青春的面孔,處處充滿活力。
學良在辛安讀完初中(也許沒讀完),當時他的戶口還是農村戶口,招不了工,就在辛安街上擺地攤給人修自行車。在油管隊我曾見他給人修過自行車,技術還行。他有個女同學,家是辛安村里的,學良就追人家,雖然沒定親,雙方都有那么點意思了。
油田在墾利招輪換工,他父親給他爭取了個名額,并且通過關系分到了油管隊。
在油管隊,學良和小黃最好。我前面說過,這倆人頗有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意思。油管隊還有一個工友叫王子檢,有段時間王子檢好像在外面和人做生意掙了點錢(好像是古董生意,他曾拿出大把的民國紙幣讓工友們看),學良和小黃就給王子檢當了跟班。有人戲稱他們三人為油管隊三劍客。王子檢當時留一個港臺電影里的阿飛頭,額前的頭發如果垂下來能蓋住眼睛,必須時常向后甩一甩,才能正常視物。他喜歡帶一副鏡片很大差不多能蓋住半張臉的棕色眼鏡,俗稱蛤蟆鏡,再穿一件月白色風衣,嘴里叼著根粗大的雪茄煙,后面跟著學良和小黃,三人都穿著一尺寬的紫紅色喇叭褲,褲腳和地面保持似接觸似不接觸的距離,走在北鎮街上很是拉風。北鎮的公園(蒲園)、舞廳、錄像廳、旱冰場、電影院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有時候他們也和北鎮的壞孩子發生沖突,負多勝少,大多是三人一路狂奔跑回油管隊。跑得最快的自然是小黃,學良次之,最后才是王子檢。不是跑得慢,怎么也得有點做大哥的樣子吧。那些年北鎮地方的壞孩子都看不慣一分廠(北鎮人習慣稱濱南采油廠為一分廠)的人,經常有三五個青皮后生等在一分廠南大門,尋釁滋事。后來王子檢錢花完了,小黃和學良就不跟著王子檢上街了,如果一起上街,也是王子檢跟著學良和小黃了。王子檢滋潤的時候還在北鎮姜家談了個對象。姜家就在采油廠大院的東墻外。從東院墻翻過去就是姜家市場,那是一個比較大的批發市場。現在油管隊早就遷到三區了,華濱大酒店現在的位置就是過去油管隊的位置。后來王子檢帶這個女孩出去旅游了幾天。我到油管隊后王子檢曾拿出他和女孩出去旅游時照的照片讓我看,王子檢回憶和女孩在一起的時光,臉上都是甜蜜。那個女孩姓常,工友們都叫他小常,起初是小黃先認識的,后來見王子檢和小常有意思,小黃就主動后退了。后來女孩家里反對,就散了。
三劍客雖然在北鎮打不贏,在油管隊,戰績還是不錯的。
油管隊有個油田子弟叫王東明(前文《小黃》中提到過此人),他是汽車修理工,本來和我們油管工是井水河水兩不犯,但王東明的宿舍和油管工在一起,他覺得和輪換工這些土豹子在一起住,有些委屈,時間長了,難免有些摩擦。
一個周末的晚上,王東明請來幾個在東營上技校的同學喝酒(王東明高中畢業就工作了,他的這些同學去讀了技校),就和幾個同學說起了和輪換工的沖突,這幾個同學也沒想打架,想找輪換工們打個圓場,就去找我的工友們。結果被我的輪換工兄弟們一頓胖揍,揍得油田子弟們落荒而逃。輪換工在油田被正式工,特別是那些油田子弟瞧不起,在一起工作多久,也建立不起友誼。王東明請人來喝酒,輪換工兄弟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找來幫手想鬧事,大家早就摩拳擦掌嚴陣以待了。這次戰役輪換工大勝。我那時還沒到油管隊,那段時間我在采油廠參加基層衛生員的培訓,住在采油廠培訓學校的宿舍樓上,和我住隔壁的一個小伙子叫張新超,他是宿舍管理員的兒子,在基地機廠技校學計算機,放暑假住在這里。那時整個培訓學校的三樓就住著我和他,他就經常找我聊天。他是那次戰役中王東明陣營中的一個,他曾經跟我描述過那次惡戰。當然,張新超跟我說這些時不知道我也是墾利籍輪換工(不是刻意隱瞞,有時候沒必要把輪換工的標簽貼在腦門上),而且和他交手的都是我的哥們。他自然想不到一個輪換工還能有脫產培訓衛生員的機會。
那段時間張新超收到了技校同學的情書。說情書也不算情書,這位女子幾頁信紙抄的全是情歌歌詞。張新超拿給我看,問我怎么辦。我說你喜歡她嗎,他說不喜歡。我說那你就直接告訴她你的態度。后來他和那個女孩見了面,女孩也沒堅持。估計抄那些歌詞只是投石問路而已,如果人家拒絕不至于太尷尬。后來張新超畢業后分到了計算機中心工作,宿舍長住勝利飯店。他回濱南就去找我玩,說他和勝利飯店的一個服務員處上了對象,家是萊建五號點的。有一次周末女朋友帶他回家見父母,和未來的老丈人喝一杯,老丈人過去是鉆井工,也是個老沒正經的,老家伙提議要劃拳。油田拳第一句是哥倆好,丈母娘不樂意了。老丈人說沒事,沒事。張新超戴副近視眼鏡,挺文靜一個人,沒想到還有這樂子。后來我到油管隊后帶車去基地拉油管,去勝利飯店找過他,他還請我上街吃了碗拉面。當他知道我也是墾利籍農民輪換工后,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和冷漠,以后我們再沒見過面。
濱南采油廠培訓學校宿舍樓共三層,一樓是培校教師和員工的宿舍,二樓是學員女寢,三樓是學員男寢。男寢住宿的不多,有短期培訓的住幾天就走了。我在三樓還結識了1987年分到油田十五中(和培校一個院)的幾個老師。他們是于廣華、尚長權、劉和文、劉訓山等,他們剛分來,十五中還沒給他們分宿舍,暫時住在培校的宿舍樓上。至今我和于廣華還保持聯系,他現在是北京科技大學的教授了。2006年我和老婆孩子路過北京,于廣華接待過我們。他是參加工作后考上的北科大的研究生,博士畢業后留校了。
培校宿舍三樓還住過一個油田的少年乒乓球集訓隊,帶隊的老師是勝利油田乒乓球賽的冠軍,過去在國家二隊待過,現在的工作單位是油田計算機中心,他叫鄧美芝。別望文生義,鄧美芝是一個一米八多的大個,瘦瘦的,戴副眼鏡的男人。
也曾經有一個女孩經常來我住的三樓宿舍找我玩。她姓X,是一礦采油九隊的采油工,采油九隊剛組建時在我們作業七隊的空地上搭了許多板房,和我們吃一個食堂。我和她是在隊上認識的。他家在一分廠,經常坐班車回家。我和她在我宿舍一坐就是兩個點,也曾和她去北鎮街上散過步,自始至終卻沒拉過她的手。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哪個油田子女愿意和一農民輪換工談戀愛呢?
還有一個濱南一小的音樂老師也來找過我玩,她叫張海燕,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特別是她的鼻子,鼻梁又直又高,像是西方人的鼻子。她偶然聽到我和乒乓球教練有交往,以為我也會打乒乓球,約我禮拜天去十五中乒乓球室打球,結果那天去了球室沒開門(多虧沒開,我真不會打乒乓球),我就約她到我宿舍坐坐,她欣然應允。在我宿舍她看到桌上一瓶健腦補腎丸,說她老失眠,懷疑是神經衰弱。我讓她把那盒藥拿著,她也沒客氣。后來她調河口采油廠去了,不知她現在在哪里,過得可好。現在年輕人動不動就說誰誰誰是女神。在我眼里,張海燕才是女神,她美得讓你感到高不可攀。認識的女孩不少,像張海燕這樣讓我心動的不多。我那時很自卑,在漂亮女孩面前更是自慚形穢。
簡單介紹一下我們衛生員學習班的情況。我們這期學員共八個人,除我之外還有:一礦采油二隊的任英,一個特別胖特別白的姑娘;一礦采油五隊的陸麗鳳,一個特別瘦,皮膚特別黑的姑娘;二礦采油七隊的張秀云;二礦采油十隊的宋英;二礦作業十隊的許士華(男);四礦的谷玉仙;單家寺農場(濱南采油廠的家屬點,另一個家屬點是馬家坊農場)衛生所的劉寶花。其中谷玉仙已于1989年罹患癌癥去世了。
我們那期學員的學期共六個月,三個月理論學習,三個月在濱南職工醫院各科實習。負責授課的是職工醫院的各科大夫。
說起培校,還有件有趣的事。培校有個老校工,叫劉細保。他不識字,卻在上衣口袋里插一直鋼筆。那年月看一個人有沒有文化,就看他上衣口袋插幾支筆。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插一支筆的是小學生,插兩支筆的是中學生,插三支筆的是大學生,再插多了就是修鋼筆的了。有人要借劉細保師傅這支鋼筆用一下,劉師傅就摘下鋼筆給人家,并加上一句,沒水了。借筆的人一試,果然不下水。這種情況多了就在采油廠范圍內有了一句歇后語。如果那天自來水停水了,人們就會說,咦,劉細保的鋼筆——沒水了。
怕王東明等人報復,學良從北鎮請來幾個哥們壯腰。我前面說過,學良來自辛安鄉,許多同學都是黃河農場的子弟,在東營沒有建市前,這些子弟許多都在惠民地區的駐地北鎮就業了。其中就包括一個叫李士生的同學。李士生人很精干,行為舉止頗有李小龍的神韻。他是學散打的,經常去外地參加比賽。學良請他到油管隊喝過幾次酒,酒喝到半酣,李士生就找個空地練幾趟拳腳,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本來采油廠的油田子弟就怕北鎮地方的孩子,李士生還是一個有真功夫的北鎮青年,誰不怕啊。輪換工兄弟們的腰桿硬氣了許多。沒人再找輪換工們的麻煩了。這當然歸功于學良了。
學良在小黃面前,儼然以大哥或導師自居,經常指導小黃怎么做,不該怎么做。這種介入有時深得離譜,能管到小黃的床上。
這年夏天的某天中午,小黃從外邊領回來一個女孩,她是采油二礦的一名采油工,叫馬鐵君,人長得一般,但畢竟是女的啊。此女在采油廠頗有浪名,她有兩個外號,一個叫鐵B,另一個叫公共汽車。小黃不知怎么和她搭上的,帶回宿舍在床上坐了沒有一分鐘,就把她扒了,放下蚊帳后,正想入港。學良從外面闖入(這倆人,門都不關),教訓小黃說這樣不好,會出問題的。小黃泄了氣,之后讓馬鐵君穿上衣服。馬鐵君很不情愿地穿上衣服,提著包走了。后來小黃跟我說起這事,還忿忿不平,說學良名義上是為他好,實際上就是妒忌。小黃是口諾的人,不善言辭,但掛馬子(那時對馬鐵軍這樣的女孩的蔑稱)也屢有斬獲。無他,唯臉皮厚耳。
我到油管隊后,學良不但幫我出車卸貨,休息的時候也愛和我玩。他和工友楊中華、韓祥濱不是太融洽,楊中華和韓祥濱也和我很要好,我兩邊都不得罪,畢竟都是老鄉嘛。后來學良在交通局干路查時截停過韓祥濱的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韓祥濱是博興人,隨墾利籍的輪換工一起來的。
學良是油管班的副班長,班長是一個叫王臨池的老工人。小黃缺勤那么多卻能發全工資,這里有學良的功勞。考勤表是他做的。現在工友聚會,學良經常提起這事,算是他油管隊生涯對工友的重大貢獻。
和學良談對象的那個女孩來油管隊看過他,用小黃的話說,學良把她拿下了。可過了不久,人家女孩再來找他,他卻不理人家了。我估計就是這個節骨眼上他的戶口農轉非了。這一紙戶口差別,不知拆散了多少對鴛鴦。
女孩不走,很可憐的樣子,小黃就去安慰她,她就和小黃說起學良如何如何欺騙她,她是如何被學良拿下的,現在已失身于他,他卻變成了陳世美。小黃就去勸說學良,說女孩多好啊,你不能這樣。學良說,你看著好你娶她唄,氣得小黃想和學良打架。那女孩見學良回頭無望,只好含淚離去。至今那個女子離去的背影還在眼前,就像是剛發生的事一樣。后來學良回縣城招工后找了一個印刷廠的女工,總算是雙職工了。現在印刷廠早就倒閉了,他媳婦在縣人民醫院打掃衛生。
說起學良的招工考試,很值得考究一番。他請了事假回家,招工考試一放榜,高中頭名狀元。那一年參加招工考試的不知有多少人。王學良和秦學文一樣,看名字都是適合讀書的,其實是劉項從來不讀書的。如果給他一份標準答案,估計他抄也抄不成第一名。唯一的可能只有一個。我曾經在一次酒桌上問他,你找的那個槍手是什么文化程度啊,水平太高了吧。他用別的話題岔開,不接我的話茬。他絕對不敢大言不慚地說是他自己考的。后來我也明白了,也不見得槍手水平太高,主要是參加考試的都像學良一個水平,找個槍手就能拔得頭籌,當然,敢接槍手這活的肯定有兩把刷子。
因為成績優異,學良被分到了縣交通局。學良小伙人長得精明干練,又在社會上歷練了這么多年,和剛畢業的中學生比,就如鶴立雞群,很快就從路查隊脫穎而出,給局長開小車去了。學良在油管隊期間,他通過油管隊隊長張啟孝的關系,辦了一個貨車的駕照。來交通局后還真派上了用場。
學良在交通局上了一段時間班,油管隊還啥也不知道。就派了個車去墾利辛安他家里去找,我不知道學良已招工,還以為他出了啥狀況呢,就主動提出跟車去辛安。找到學良家,學良并不在家里,他媽跟我們的車去縣城找,最后也沒見到學良,過了幾天,學良才回油管隊說明情況,這時的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制服,帶著大蓋帽,小伙更精神了。許多職能部門的人不愿穿制服,學良卻很喜歡。后來我們一起去有小姐坐陪的飯店吃飯,他也喜歡穿這身制服。有人是怕你知道他是干啥的,學良是怕你不知道他是干啥的。學良在油管隊的最后一段時間整得如此神秘只是為了多領幾個月工資而已。
學良給領導開車時間很短,就又回路查隊上班去了。這期間出了什么紕漏傳言很多,沒得到學良官方認可,所以不敢妄加揣測。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學良像《說唐》里的程咬金一樣,與人初交那三板斧確實挺唬人的。他在路查隊期間,對油管隊或濱南采油廠的車特別關照,他曾經截停過油管隊來基地提油管的幾輛車,目的是讓油管隊的領導來找他協調。他也帶著交通局的領導來油管隊要過一車廢油管,那時我們還在油管隊干油管工呢。
1998年起,我在黑龍江和山東之間兩地跑,每次回山東,我都去找學良玩。學良帶著我把縣城的飯店幾乎吃遍了,包括下面鄉鎮上的飯店。前些年永安鎮的飯店比較火,主要是這里的飯店有小姐陪,來幾個客人給你配幾個小姐。這些小姐大多是來自魯西南的柴火妞,一口的魯西腔。學良和她們很熟,一見面就打情罵俏,我有些不習慣,感嘆學良對這些手面上的皴還沒洗凈的女孩怎么下得去手。
有個工友叫張和義,曾經在二礦作業十隊干過,后來學了駕照,調到二礦特車隊開罐車。合同到期回家后干過一任村長。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給油田做技術服務,有幾輛特種設備車,這幾年張和義的特種車遇到麻煩都來找學良,順便請工友們嘬一頓。請客的是張和義,張羅的是學良。叫誰不叫誰學良說了算。
本章節一開始就說學良致力于做輪換工工友們旗幟性的人物。這個目標已經或正在達成。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這些人也人到中年了,陸續傳來工友老人去世或工友孩子結婚的消息,學良和小秦是積極的工友組織者。他倆曾放言,工友不管誰家的老人去世、孩子結婚,工友必須都到場。我大部分時間在東北,起初學良和小秦給我打電話,我就說你先把份子錢給我墊上,回去我還你。后來電話就給我打的少了。
有一次工友聚會,有工友問起我,學良不耐煩地說,李秋善出祠(把親生兒子過繼給別人)了。這是小秦和我說的。
有人說要印工友會電話簿,也就是通訊錄。學良積極采集工友們的信息照片,還主動提出要撰寫前言。照片和信息我都提供過,至今沒見到工友會通訊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