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的風景

羅力

奇遇，大的奇遇，在于每一天，從同一張面孔上，看到某種不曾認識的東西出現，這比所有的環球旅行都偉大。

——阿爾貝托 ·賈克梅蒂

我很敬佩賈克梅蒂這種認知方式和繪畫狀態。他就是在這種不斷發現和追問的狀態下，持續探索自己作品的創作。從事繪畫二十多年，我也經常折騰自己。尋找自己的繪畫表達方式以面對當代藝術觀念形態的突然迭換；思考是否繼續傳統深沉的守持，去面對全球境域中人們的種種精神嬗變。最終我還是認為藝術創作應隨心而生，隨自己的感受去表達，應有真情實感，有感而發。畫畫需要真誠，這真誠就是直面生命本身，直面大自然，直面自己的藝術。

《移動的風景》等系列油畫便是我近年來對此真誠的一些探索和嘗試。其實，在我的創作過程中，自身的本土文化特性總是有意無意地被牽引出來。我從小生長在山區里，大山在我幼年、童年、少年都烙下了深深記憶，大學畢業后我也時常回到我生長的地方，山在我的意識里有太多的神奇。群山聳立，有時雄偉瑰麗、浩瀚無垠；有時山色空漾、虛幻飄渺；有時蒼勁峻奇、奇峰迭起。縱然大山有看不盡的千溝萬壑、重巒疊嶂、逶迤連綿；縱然大山是一種不為我動的客觀外物，但我依舊想尋求是山的神韻，而非簡單的物理形色。這就好比“意象”的美學思想——得意而忘象，不戀于象。我用油畫前前后后畫過很多這里的山，山也在養我眼、沁我心，運于我手之后，成為了我心象的載體，以感性形象來傳達其寓意。眼前之“象”，已褪去其靜止再現或實體形質的指向，在和我對世界、對生活、對自我的認識交匯后，形成了一種對自我修養和個性氣質主體追求的變化。

我對油畫藝術的研究，是一種理論與自身創作的實踐結合。在理論上，需追溯到油畫的本體語言。雖然我們沒法用好壞、高低去比較古羅馬雕塑與埃及石像；古希臘與印度文明；西方與中華文明。但還是得承認西方古代文化藝術的燦爛，給予了油畫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土壤。油畫之所以叫油畫，是它具有油畫的特質，它既不是水粉，也不是丙烯，更不是國畫。油畫到了中國，不管你怎么畫，油畫的特點該保留吧。對于其移植和嫁接是可以的，但好比一顆蘋果樹嫁接后，長出來的果子應該是蘋果，而不必去長出桃或其它什么的。這個問題看似很簡單，可真正弄清楚的人不多。畫油畫，沒有油畫最本質的語言特質，一切會變得荒誕或沒價值。我在研究學習油畫這一舶來的藝術時，主要通過重新研讀我國古代畫家對繪畫的論述，尋找理論上的啟發點。謝赫在《古畫品錄》提出“六法”，其中的“氣韻生動”“隨類賦彩”對我的創作很有啟發，中國畫歷經各朝各代文人墨客的發展積淀，以其墨色顯其清骨與氣韻。而在較早的繪畫類專著中，“隨類賦彩”這種對色彩意象性的運用可以用來作為我油畫創作的中國傳統借鑒。而“氣韻生動”則可以理解為對其物象神韻的追求。我用油畫畫過很多山，可回頭一看卻不是我內心里印象中的山。后來我明白，作品里的山不僅僅是一個大自然的表象，畫山實際在畫這種無形“氣”的本真，畫自己的修養，畫自己對美的認識。這里的“氣”是指表現物象的內在精神，只能用感覺去把握，

雖然它看不見，摸不著，卻可以直接感悟它的本真。也正是這種中國傳統的文人學士的追求——一種超自然、脫離物的束

縛在引導著我的創作。言有盡而意無窮，天人合一。

在具體的實踐創作過程中，畫畫需要一種在激情渲染下的真誠。我看過關于賈克梅蒂的文章，寫他在繪畫過程中的反復、折騰、煩悶，以致大罵寫生對象為何長成這個樣子。他不斷在尋求他眼中感受到的真實，這給他作畫帶來了矛盾和痛苦。他的這種求知精神很感動我，東西方文化有很大差異，但也有不少共同之處，比如對真、善、美以及假、丑、惡這些認知和判斷是一致的，對藝術的總體判斷也是一致的。我多年來深感求索的過程漫長和艱辛。一路走來，抬頭往前看仍無邊無際，各種誘惑和困難都在，路還要往前走。

在油畫技法上我作過很多嘗試，畫面效果要和我表達的意圖相適應，在作畫的過程中有很多反復，畫了否定，否定又再畫，這真是一種折磨。若干年下來，我選擇用筆、用刀相結合，首先要有流暢感，以便體現我畫畫的書寫性，另外還要體現油畫的厚重感和色彩交織效果。畫面的整體構架、節奏和律動也同樣是我所看重的。在作畫時筆隨心而移動，色隨意象而賦。我畫畫是體力活，速度也慢加之畫廢的比例比較大，所以作品不多，不像有些畫家畫兩三個月就可以搞一個個展。每個人的追求是不一樣的，我不是為展覽而畫畫，是為了表達我對自然的感受和認識。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想法畫畫。有人說我的思想比較活躍，我想這是因為我從事繪畫這些年來做過多種的探索，早年我作過裝置，后來畫寫實油畫，搞綜合材料，作品也參加過全國美展，也許我與很多畫家不一樣，我不愿把自己限制在某種風格樣式或流派上。我的變法也是自然而然的，是隨心所致的。我們處在這樣一個大時代，科學技術、文化、思想都在變化。畫家的風格變化有兩個因素，一是時代發展的影響，另外是畫家在藝術上有新追求的需要。有一年看畢加索的展覽，看到他在藝術生涯中的很多次變法，直到老年的畢加索在藝術上還在求變。齊白石也有幾次變法，齊白石說過這樣的話：“掃除凡格總難能，十載關門始變更”。后來人們知道了齊白石的衰年變法。求變就是畫家對藝術的一種新追求。這些大師的藝術經歷給了我很多啟迪，我心里也感到踏實和平靜。每個畫家的藝術軌跡都不盡相同。我們做好自己最重要。畫油畫不只是技術活，思想更重要，它是價值的體現，思想來源于綜合修養，修養是平時的點滴積累。《移動的風景》系列油畫，是我近年從藝術觀念、認識方式的改變，在油畫表現語言上進行的嘗試和探索，更多的從氣韻、節奏方面運用點、線、面書寫似的形成交錯與竄動的視覺效果，傳達我對大山、對自然界的意象。我想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因為我熱愛藝術，熱愛繪畫。我敬畏那些油畫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