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家喜
摘 要:作為中國現代著名散文家、文學理論家,周作人的著作自成體系,風格自成一家,但是作為新文化運動的杰出代表,他并不如魯迅、胡適、陳獨秀等人為人廣泛認可。1918年12月,《新青年》刊登了周作人的《人的文學》,盡管之后他被批入漢奸一流,但僅就文學和思想而言,他毫無疑問是一位堅定的自由主義者和人道主義者,其對當時文學革命的影響也很大。
關鍵詞:周作人;自由主義;人道主義;人;人的文學
周作人是周樹人的弟弟,二者的求學經歷如出一轍,都是從小接受傳統的儒家教育,后走出家庭,進入北洋派創立的學堂中接受新學風潮,然后留學日本。①可是看二者的畫像,我卻覺得兩君的氣質截然不同:魯迅先生像是冬日里綻放的寒梅,他莊嚴,正直,像是古代敢于以死進諫的士大夫。而周作人則顯得要溫潤一些,像是秋日里隨風搖曳的菊花,從不仰視,也從不低頭……
一、 從周作人的自由思想看其人道主義
(一) 新與舊的存在自由,新文化與舊文化的區別
我們每每以新舊來指稱事物,可是新與舊的定義是什么?剛看見時說新,剛使用時說新,看久了或用多了就是舊了。“太陽底下無新事”,從字面來看是說地球上有人類至多不過萬年,而太陽已存在何至萬年,不要看時代在進步,可從人的命運朝代的變更社會的變遷來說,現在發生的事古時已老早有過了,沒什么新鮮的。周作人說:“思想道理,只有是非,并無新舊。要說是新,也單是新發見的新,不是新發明的新”。達爾文創立了進化論,我們能說是他發明了這一學說嗎?人是由動物進化而來這是幾千萬年來驗證的真理,是古已存在了的,只是我們一直沒有發現罷了。石油的開采和運用,我們能說是新發明的嗎?如果沒有億萬年額積淀,這一重要能源又怎么可能形成,只是近代以來才被人們發現而已。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周作人是支持新文化的,可是字里行間,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文化信仰自由的認可。這并不代表他是支持舊文化的,相反,歷朝歷代都有新文化與舊文化的碰撞,真理在歷朝歷代的表現也是不同的,“批評古人的著作,便認定他們的時代,給他一個正直的評價,相應的位置。至于我們的主張,也認定我們的時代,不能與相反的意見通融讓步,唯有排斥的一條方法。”咋一看,后一句話似乎顯得有些獨斷專治,與周提倡的自由有些悖駁,可是仔細讀來,他也透漏了一種意思:舊文化中適應新文化的部分是可以將兩者融匯貫通的,至于相反的意見,那已經是錯誤的思想,是無法不被社會被大眾所認可的。我們不能只允許舊有的傳統文化統治著社會思想風向,根據時代的變遷,順應歷史文化潮流的“新”文化重新被人們所發現,自然而然就應該排斥阻礙新文化發展的舊文化,拿新文化來啟蒙群眾。
(二)以人為核心,人的本能主義的自由
五四時期,周作人首先提出“人的文學”的概念。②但是他所倡導的“人的文學”并不是一個文學概念,而是一個社會性倫理性的概念,并不是泛論文學的“人學”,即文學的人的中心地位,而是討論人的本質,主要是人的自然本性和社會本性以及之間的關系。作為文學范疇的“人的文學”的提倡,周作人更強調的是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中國人的自然人性的解放和個性自由的問題,強調文學在爭取人的解放與自由中的作用,所以它更具有社會學和倫理學的意義。對于“人”,周作人的解釋是,乃是“從動物進化的人類”,首先,“我們承認人是一種生物,他的生活現象,與別的動物并無不同。所以我們相信人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都是美的和善的,應得完全滿足。凡有違反人性不自然的習慣制度,都應該排斥改正。”其次,“我們又承認人是一種從動物進化的生物”,即社會的人。從“進化”的角度,“凡獸性的余留,與古代禮法可以阻礙人性向上的發展者,也都應該排斥改正。”以這種“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為前提,人的道德生活“應該以愛智信勇四事為基本道德,革除一切人道以下或人力以上的因襲的禮法,使人人能享自由真實的幸福生活。”概括地說,所謂“從動物進化的人類”,即自由的人類,而“人的文學”本質上即自由的文學。在周作人這里,自由構成了人的核心,反禮法、反獸性其實是自由在具體境況中的邏輯推演和派生。
(三) 倡導婦女主義,討伐不公平待遇的檄文
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時期,大部分知識分子反對舊文化,反對舊道德,批判傳統封建思想,可卻幾乎很少有人直接把筆觸伸到婦女的自由上來,而周作人一直很關注婦女和兒童問題,并把他們作為“人”的自由的重要方面。“中國人講到這類問題,卻須從頭做起,人的問題從來未經解決,女人小兒更不必說了。”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在那個時代,婦女和小孩的地位都很底下,他們是成年男子的附庸。對婦女問題的分析與觀察,不僅使周作人獲得了抨擊封建禮教的鋒利武器,同時也契合了他人道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期望。在儒家傳統文化觀念中,婦女存在的價值僅僅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婦女的“三從四德”成了維系封建家族制度穩定的基本條件。婦女沒有個人的獨立地位,更談不上擁有基本的人權了。周作人明確地指出:“在居人類的半數的女性,人格尚不被正確的認識,尚不曾獲得充分的自由,不能參與文化的事業以前,人類無論怎樣進化,總是偏枯的人類”。在他看來,婦女問題是直接與文明掛鉤的,孔孟禮教對人性的束縛,對婦女的束縛是應該被破除的。其在《婦女問題與東方文明等》③文章中寫到:“婦女問題是全人類的問題,不單是女性的問題”。婦女如不能真正被解放,那么所謂的改革和自由也只是烏托邦式的寄托罷了。
二、周君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人道主義
(一)獨立的個人是在集體之內的
其實周作人對自由的推崇,對人性的解放都可以歸類為他的“人道主義”思想。周作人的人道主義,如他所說,并非世間所謂“悲天憫人”或“博施眾濟”的慈善主義,乃是一種“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他闡明了產生此種主義的兩個理由。即,第一,人在人類中,正如樹林中的一株樹木,森林盛了,各樹也都茂盛,但要森林盛,卻仍非先靠各樹各自茂盛不可。第二,個人愛人類,就只為了人類中有了我,與我相關的緣故。墨子說,“愛人不外己,己在所愛之中”,便是對此意最透徹的理解。利己而又利他,利他即是利己,正是此意思。周作人由此而進行總結說:“我說的人道主義,是從個人做起,要講人道,愛人類,便須先自己有人的資格,占得人的位置。耶穌說:‘愛鄰如己,如不先知自愛,怎能‘如己的愛別人呢?至于無我的愛,純粹的利他,我以為是不可能的。”淺顯來看,就是說人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是他是存在于一個群體中的,人與人之間是相互聯系的,人際關系也是人道主義的一個部分。他說到了兩個主義,一個是“利己”,一個是“利他”,在他看來,真正的利己和利他并不沖突,個人需要愛己又愛他,需要講究道德,人的文學也應以人的道德為本。
(二)利己主義對利他主義的推動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我們提倡的都是利他主義,贊揚的也是那些舍身取義,為了別人心甘情愿犧牲自己利益的人。就如明末將領史可法,威武不屈,與清兵抗爭的最后一刻,不僅漢人崇敬他,南明朝廷謚之忠靖,清高宗也追謚忠正。北大教授錢理群說:“我們的一些大學,包括北京大學,正在培養一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比一般的貪官污吏危害更大。”由此可見,利己是為人所不恥的,可是周作人提出了另一種觀點。他認為人只有先自愛才可以愛人,如果自己的不為自己著想奮斗的話,如何去幫助別人,為集體貢獻力量。這是一種以個人主義為先引的人道主義。對人性、本能的強調,顯示了周作人對個人、對人權的尊重。人性、人的本能是極具個人化、私人化的東西。人的自然的天性的回歸和不受拘束意味著人作為一個“個體”的充分自由。對人的天性、本能的壓制,顯然是不人道的,只有先個人主義了,才可以人道主義。學術界對周作人的這一觀點看法不一,大多認為這是一種個人之上的自由主義,但是無法否認,他的觀點讀來卻也有一番道理。
(三)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的相互依存關系
在魯迅的文章中,我們時常會見到一些下層群眾的身影,畢生受著壓迫、剝削的命運,逃脫不了“被吃的慘遇”。不難看出,作者對這些弱者的極大同情。周作人強調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二者相互依存的關系,甚至我們可以說他是更傾向于前者的,認為后者必須以前者為基礎,認為沒有前者,樹木根本無法發展成茂密的森林。他的人道主義迥異于西方的“慈善主義”和“博愛主義”,他認為這種不分階級、不分人中、不分國別的人彼此相愛,是一種“全藏著傲慢與私立”的“偽善人道主義”,根本不能解決“自己與共同人類命運”的問題。事實上,西方人也根本沒有做到。“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東亞病夫”……他們不僅沒有做到愛人,反而無情且殘忍的壓迫中國人民。周作人的人道主義是以人為世界本位的世界觀,他要求先從個人做起,只有“自己有人的資格,占得人的位置”,才能“講人道,愛人類”。
三、 《人的文學》排斥的妨礙主義的文學
在文章的開篇,周作人就明確提出了我們應該提倡的新文學是“人的文學”,應該排斥的是非人的文學。什么是“非人的”、“有妨礙的”文學?在他看來,中國人的文學極少,從儒教道教出來的文章,幾乎都不及格。他將此歸了十類:淫書類;鬼神書類;神仙書類;妖怪書類;奴隸書類;強盜書類;才子佳人書類;下等諧虐書類;黑幕類及以上各種思想和合結晶的舊戲。當然,他不否認這些書都有其特有的價值,“這宗著作,在民族心理研究上,原都極有價值。在文藝批評上,也有幾種可以允許。但在主義上,一切都該被排斥。”可見,周作人的文學觀首先倡導的是道德,那些腐蝕人性、破壞社會道德、阻礙人類發展的文學,通通都不能要。
中華民族是一個十分崇尚道德的民族,即使是當今的法制社會,世人還是更愿意站在道德的高點來審判一切,周作人也不例外,其文學道德與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禮教思想和新文化運動的新思潮是離不開的。五四之后,民智開啟,尤其是知識分子,他們逐漸認識到了中國社會的落后、中國封建思想的毒害。中國人被所謂的“三綱五常”壓彎了脊梁,壓去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周作人就對儒家孝道做出了批評,他認為父母子女之愛是人類天性,什么“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埋掉兒子只為節省糧食奉養母親等觀念和事跡,都是泯滅人性和道德的,而在中國傳統文學中,實在是不乏這類“存天理、滅人欲”的謬誤思想。周作人之所以會提出“人的文學”就是希望通過文學思想去引導民眾重新認識“人”,了解怎樣才是“人的生活”,從而過人真正該過的生活。
遺憾的是,受現實的影響,周作人的種種主張在當時并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國民的劣根性非一朝一夕能改,其“人的文學”也過于理想化和高度化,而被他所劃定的妨礙主義的文學,在我們如今看來,當中還有許多可取之作。例如被歸入鬼神類的《西游記》,它開創了我國古典小說浪漫主義的先河;再如被歸入強盜書類的《水滸》,無論體裁、內容、手法等方面都對后世小說產生了重要影響。這些“非人”的文學中,確實包含了一些富有深刻思想內涵的作品。而周作人為主義而排斥一切的做法,實際上與新文化運動“打到孔家店”、反對舊文化的做法如出一轍。
結論
“人道主義”本源于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通過周作人的倡導,它成為我國五四時期文學的一個中心概念。其對人的解釋及對人的生活道德的主張在當時乃至現在都是有很大影響的。但受到時代以及作者本人的局限影響,“人的文學”顯得有些空洞無力,周作人的人道主義思想也過分的突出了個人的自由,無法真正達到啟蒙民眾的作用,但其進步思想是值得我們提倡的。
[注釋]
①周作人幼年在家鄉私塾接受傳統的漢學教育,后在國內新學風潮中,于1902年到南京進入江南水師學堂,在管輪班讀了6年,后來考取官費生,和哥哥魯迅、好友許壽堂等人留學日本。
②1918年12月,《新青年》刊登了周作人的《人的文學》,對當時的文學革命影響很大。
③刊于1928年8月1日《覺》第三期,收《永日集》。
[參考文獻]
[1]周作人著,止庵編注:《周作人集(上卷)》,廣州;花城出版社,2004年。
[2]李今著:《個人主義和五四新文學》,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2年。
[3]止庵著:《周作人傳》,山東;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年。
[4]沈雁冰、周作人等著《婦女問題研究會宣言》;晨報副刊,1992年。
[5]古大勇著:《魯迅周作人人道主義思想比較論》;《伊犁師范學院學報》,2001年第4期。
[6]高玉著:《論周作人“自由至上主義”及其命運》;《河北學刊》,2004年第3期。
(作者單位:信陽職業技術學院 語言與傳媒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