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凱君 梁麗輝
摘 要:人的現代化是現代化的最終歸宿,農民工是國家現代化建設的重要力量,因此,對農民工的現代化進行研究具有典型意義。從內在層面看,現代工業生產方式為農民工的現代化提供了“無聲教育”,使農民工逐漸獲得了工業生產所需要的時間感和效能感,并具有更強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城市文明的“無形熏陶”使農民工更加重視科學技術的作用,并開始構建以業緣為紐帶的社會關系網,以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國家政權為其消除制度區隔、化解社會排斥、提供必要技能培訓的“有形塑造”,是對農民工現代化的外在支持。
關 鍵 詞:農民工現代化,無聲教育,有形塑造,現代性
中圖分類號:F32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6)06-0063-08
收稿日期:2016-03-04
作者簡介:齊凱君(1982—),女,吉林公主嶺人,燕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基本問題研究;梁麗輝(1975—),女,河北順平人,河北金融學院社會科學教學部講師,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共產黨與社會變遷。
現代化是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的轉型過程,內涵豐富,涉及領域廣泛。人是社會發展變遷的主導因素,人的現代化是國家現代化的先決條件和最終目的。農民是中國最大的社會群體,因此,農民的現代化是中國整體現代化實現的關鍵,而農民工是農民中最早接觸工業生產方式和現代城市文明的群體,具備分析的典型意義。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城鄉二元結構的形成,農村勞動力轉移逐漸受到嚴格的規范和限制,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限制城鄉人口流動的政策開始松動,大規模的農民“向心”流動才得以發軔。改革開放前,農民工的數量較少,人的現代化的議題又被階級話語所覆蓋,因此,直接的專門研究寥若晨星,與現階段農民工現代化的研究斷裂感較強。本文對1949年后農民工現代化的歷史進行了系統梳理,力圖理順歷史與現實的脈絡,在歷史的勾陳中為當下農民工的現代化提供參照和啟示。
一、生產方式的“無聲教育”:工廠是
培養現代性的學校
人的現代化的本質是人的全面發展,是各種現代性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對于農民而言,“進城”是農民獲取現代性的主要渠道。進城務工農民,隨著工業化生產方式的洗禮和城市文明的熏陶以及在曲折輾轉的流動經歷中,潛移默化地提升著自身的現代性。
在人的現代性的生成過程中,生產方式具有基礎性的作用。馬克思曾指出,生產力的發展使“鄉村變為城市,荒野變為開墾地”,同時也使生產者“煉出新的品質,通過生產而發展和改造著自身,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觀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語言”。[1]美國社會學家英格爾斯在探討影響人的現代性生成的社會性因素時也認為:人“一旦置身于現代化的工業和其它現代環境中,會基本上順應這種環境,經歷人格上的改變,產生出具有某些‘共同性的精神狀態和行為活動方式,成為現代的個人”。[2]農民進城務工后,其根源于小農生產方式的閉塞性和保守性,在經過社會化大生產和城市文明的洗禮之后開始發生嬗變,逐漸獲得工業生產方式和城市生活所需要的時間感和效能感,并開始具有較強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一)農民工時間觀念和計劃意識的變化
英格爾斯系統地提出了人的現代性的諸項要求,其中關鍵的一項是具有較強時間性和計劃性。農業生產的時間是以春種秋收的季節性大循環來進行的,因此農民沒有特別精確的時間概念,除了必須遵守播種季節和收獲時節的時間強迫外,其他時間則可以相對自由地安排。但工廠和車間的分工及流水線要求工人必須有較強的時間概念,注意短期時間安排的必要性。農民在進入工廠后,對于這種以天甚至小時或分鐘為基礎的時間壓力,會表現出不適應。以1958年進入天津工廠的農民工人①為例,部分新工人就出現了“對工作缺乏責任感,愿干就干,累了就自行休息,生產時間隨便脫離崗位”[3]的現象。很多新工人對制訂計劃的重要性認識不夠。有人說:“訂什么計劃?還不是和我們在鄉下種地一樣,到時候該種什么就種什么。”有的人則覺得節奏過于緊張,來自農村的徒工說:“我們在農村一出家門就唱歌,打著跟頭就把活干了,這太嚴。”有些新工人一下雨就不上班了,理由是在家里下雨就不干活。[4]這種松散的心理狀態顯然不適應工業生產的緊張節奏。
工業化的生產會逐漸培養人的時間觀念和制訂計劃的意識,工人必須按照規定的時間開始或停止工作,準確無誤地操縱機器,完成各自的工序,同時相互間實現嚴密地銜接才能制造出產品,拿到工資。久而久之,要求緊密配合的工業生產方式會潛移默化地對工人的行為產生影響,客觀地扮演了一個無聲地教會工人執行計劃和守時惜時的最好教師。[5]
(二)農民工組織性和紀律性的增強
英格爾斯認為,工廠是培養人的現代性的“最有力的環境”,因為工廠的生產活動和組織形式“蘊藏著改變人,迫使人適應的力量和條例”。[6]工廠的管理機構層級分明且分工明確,獎懲制度也客觀精準且與個人利益相關,工人必須主動遵守并適應這些制度使之成為自己的行為規范,這一社會化的過程同時也是其現代性的生長過程。20世紀60年代,天津市在軍糧城建立了農牧場,采取的是工廠式的組織管理方式,農民轉化為工人,但沿襲已久的習慣在短時期內很難改變,總覺得受約束,對出勤必須簽字、請假須經領導批準、領工具必須辦理手續等均不習慣,有的工人缺勤去打魚賺錢,但對缺勤扣工資不滿意,漠視農場的紀律規定。但農場的工業化生產活動、組織形式和管理方式有一種“堅定和穩定的性質”,要求人們去適應它,而不大去遷就人,[7]這就迫使農民工人逐漸克服各自為政的散漫習氣,提高集體主義精神,組織性和紀律性隨之增強。同時,英格爾斯認為,現代工業能夠培養人的效能感,提升人的自信心,相對于受自然和社會生產力雙重制約靠天吃飯的農業而言,工業是“旱澇保收”的,而且現代工業的巨大生產能力和技術設備,使身處其中的工人對自己的命運更有掌控感,若將這種確定性和效能感延伸到自己的生活中就將變得更加積極和自信。
總之,工廠的生產活動和組織形式是培養人的現代性的“最有力的環境”,并且“工廠越現代化,個人朝現代化改變的程度就越大”。[8]但農民工聚集的工廠、企業或建筑工地多遠離現代化工業的核心,缺乏這種改變人的“堅定和穩定的性質”,培養現代人所必備的品質和特征的能力相對較弱。英格爾斯認為,一個人在工廠中工作的時間長短,對他的現代性程度也“是一種非常有力的決定因素”。[9]雖然農民工就業的臨時性、短暫性和高流動性影響了其現代性的獲得,但農民工輾轉流動的工作經歷和生活體驗,也使他們獲得了更多的自我發展機會,使之具備了更強的適應新生活的能力,同樣也具有豐富的現代化意蘊。2015年,全國總工會印發了關于開展“農民工入會集中行動”實施方案,提出最大限度的吸納農民工加入工會。農民工加入工會組織,不僅有利于其維護勞動權益、協調勞動關系,而且有利于農民工組織性和紀律性的培養,從而實現農民工在政治覺悟、組織紀律和階級自覺等方面向工人階級的徹底轉變,夯實中國共產黨執政的階級基礎。
二、城市文明的“無形熏陶”:城市是
傳統性蛻變的熔爐
城市是文明發展的標志和中心區域,對于農民而言,城市生活將構成一種全新的社會化力量。正如列寧所說,鄉城遷移的經歷“把居民從偏僻的、落后的、被歷史遺忘的窮鄉僻壤拉出來,卷入現代社會的漩渦中。它提高居民的文化程度及覺悟,使他們養成文明的習慣和需要”。[10]比如,農業相對而言是經驗主義的職業,要求“拼氣力”,不需要太多的文化,[11]但“‘城市就是一本書,他有自己的符號、價格、標簽和指令。這些新的移民不掌握城市所需要的職業技能,很難被雇用”。[12]如果農民不了解工廠的規章制度和機器的性能,就容易造成工傷事故。因此當農民進入城市后,城市生活和新的工作環境都促使他們更加重視文化和技能的作用。在英格爾斯開出的人的現代性的“素質清單”中,積極接受現代教育和技能訓練、重視科學技術的作用等都是重要的指標。農民工這種行為方式的調整和價值觀念的蛻變,就是傳統性減弱和現代性生長的過程。
(一)農民工構建以業緣為紐帶的社會關系網
農民工現代性的獲得體現在社會關系網的擴大上。費孝通認為,中國的鄉土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人際關系格局如同水面泛起的漣漪一般,按與自己的親疏遠近延伸開去。他認為,農業是以土地為中心,而土地是不能移動的,因此農民大多安土重遷,流動性較弱,人際關系的范圍相對狹窄,基本上是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主構成了相對封閉的生存環境。而農民進城后,“大工業把大批互不相識的人們聚集在一個地方”,[13]城市生活的本身也要求其與不同的人廣泛交往,農民的生活半徑和交際范圍不斷擴大并開始構建以業緣為中心的社會關系網。在農民進城務工信息有限、渠道狹窄的情況下,這種以業緣為基礎的社會關系網往往成為其職業發展的信息來源和渠道紐帶,即“一個人擁有的可提供支持的社會關系越多,他在職業獲得和個人地位方面成功的機會就越大”,[14]新的社會關系的建構為農民向上社會流動積累了資本。而城市中不同文化背景和行為模式的人聚集雜處,多元異質的文化碰撞與交融,使農民在融入城市的過程中獲得了新的見識和知識,也提高了其對異己事物的接受能力。正如伯德格所言:“交往是引起現代化的關鍵因素”。對于對世界認識有限的農民而言,“交往就像從大社會中射出的一道光,照進他們與世隔絕的社會,使傳統的農民逐漸開始步入現代世界”。[15]
當然,傳統性的減弱和現代性的生成是一個復雜交織、螺旋式進步的過程,對于深受家族本位和熟人社會文化浸淫的農民而言,把親友和同鄉關系作為進城的途徑由來已久并沿襲至今。先進城者為后來者搭橋鋪路,提供就業和居住信息,形成鏈式遷移;在城市中組成同鄉會,以血緣和地緣關系為紐帶建構生存依托體系和互助體系;在居住形態上形成了類似“浙江村”“河南村”等“城中村”形式的聚居形態等等。這種組織形式和居住形態,滿足了農民工的情感交流、社會交往和權益維護的需要,也避免了脫離農村社會組織的同時又未被納入城市社會管理組織的真空狀態。但這種“抱團取暖”也使農民工的交往互動局限在同質性的群體中,造成了與外部社會的有限交往和低度融合,實際上是把城鄉的二元結構內卷化到城市中,影響了農民工的社會融入和對城市的心理認同以及自身現代性的獲得。
(二)農民工維權意識的覺醒
隨著農民工社會關系的拓展,傳統熟人社會禮大于法的人際關系原則開始發生蛻變,農民的權利意識日益覺醒,逐漸能夠用法律維護自己的利益。如1956年秋,河北農民段云令、齊春璞、王春耀等30余人,由天津市第二建筑公司招收到該公司二工區工作,由于當時建筑任務重,公司固定工人少,第二建筑工程公司承諾將這批工人招收為固定工人,并印發了遷移戶口證明信,經工人所在地的政府及農業社同意,將戶口遷移到了天津。1956年底,正當天津市第二建筑公司將這些工人由臨時工轉為正式工人的關口,天津市建筑工程局電話通知了國務院關于臨時工一律不準轉長工的指示,由于當時建筑工程任務大,建筑公司擔心工人情緒波動會影響建筑工程任務,因此沒有在全體工人的范圍內傳達指示。工程任務完成后,第二建筑公司以合同期滿為由解雇段云令等工人。段云令等人認為公司雖然說中央有批示,不準公司批準固定工,但實際上在中央指示發布后的1957年4月到12月,第二建筑公司又固定了一批工人,一些干部家屬也轉為固定工,甚至在這批工人進廠之后來的黃驊縣的工人沒遷移戶口也轉為了長期工人。因此,1958年1月,段云令等人向天津市人民檢察院控告該公司解雇不合理等問題,要求檢察院解決。[16]這個案例充分體現了我國農民工人對自身權益的重視和維護,也是中國農民工現代性生長軌跡的縮影。
農民工權利意識的覺醒除了城市文明的“無形熏陶”外,國家政權扮演的角色也同樣重要。新中國成立后,雖然農村勞動力轉移的數量較少,但國家十分重視農民工人與企業之間勞動合同的簽訂。1956年農業合作化基本實現后,要求企業和工廠招工時必須通過農業社有組織地進行,并簽訂企業、農業社、個人的三方合同。1958年人民公社建立后,勞動部提出企業在使用農民工時可以只由企業和農村人民公社雙方訂立集體合同。合同中要寫明工作職務、工作期限和工資福利,外出做工的社員與農業社的經濟關系,三方的權利義務等。強化了農村基層政權在農村勞動力轉移中的作用,也使農村勞動力的管理和保護有了遷出地的組織保障。人民公社解體后,農民工以一己之力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漂流,其勞動保護的缺失和工資拖欠等問題也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筆者認為,農民工權利意識的覺醒既需要城市文明的“無形熏陶”,同時也需要國家政權自上而下的努力。2006年3月公布的《國務院關于解決農民工問題的若干意見》、2008年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等都強調了對農民工權益的保護。這種制度安排和意識話語的建構,為農民工權利意識的覺醒和現代性的獲得提供了有利的制度環境和輿論環境。農民工的身份認同逐漸明朗,運用法律武器維護自身權益的意識更加清晰,對公平就業環境和社會參與更加渴望,對自我發展和素質提升也更加重視。有研究者認為,2004年后的“用工荒”就是農民工無聲抗爭的結果,反映了農民工維護自身權利意識的覺醒。[17]農民工權利意識的發展和演進,是社會進步的縮影和表現。
綜上,農民通過與城市現代文明接觸獲得城市體驗,是農民舊有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嬗變、個人現代性獲得的有效途徑。
三、國家政權的“有形塑造”:農民工
現代化的外在支持
中國作為一個后發型現代化的國家,政府是現代化的領導者和推動者,對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影響更為直接,因此,在農民工傳統性嬗變和現代性生成過程中,不能忽視國家政權的作用。英格爾斯注意到社會主義國家在人的現代性的培養方面具有更強的自覺性,因為在這些國家中,現代化“目標表達得更為明確,為達到這些目標所運用的人力、物力也更多”。因此,國家更有意識地“創造一種新型‘社會主義的人”,讓他們能夠“更充分有效地參與到方興未艾的城市工業社會秩序中去”。[18]如果說工業生產方式的錘煉和城市文明的洗禮對農民工的現代化是“無聲教育”和“無聲熏陶”,那么國家政權的積極作為就是“有形的塑造”,“無聲”和“有形”相互結合與互動,為農民工的現代化鋪就了堅固的道路。
(一)消除制度區隔
城鄉居民在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上原本就是有差異的,新中國建立后的一系列制度安排,又強化了城鄉之間的區隔和工農之間的差別。因此,推進農民工的現代化,首先要在制度上對農民工一視同仁,因為有利的制度環境是農民工現代化的必要前提和根本保證。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選擇了政府主導的、以計劃經濟體制為特征的趕超型現代化戰略,中國薄弱的經濟基礎和落后的資源稟賦,使政府只能通過統購統銷等城市偏向的制度安排壓低農產品和原材料價格,滿足工業化戰略需要和對高速發展的要求。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工業發展的需要,但也造成了農業的弱勢地位,導致了城鄉二元結構的形成和固化,深刻影響了農村勞動力轉移的實踐,嚴重影響了農民工現代化進程,其中的戶籍制度在城鄉二元格局中發揮了基礎性作用,為城市偏向的就業制度和社會福利制度提供了操作平臺。從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糧油供應、城鎮就業機會及其他社會福利逐漸與戶口掛鉤,也逐漸形成了與戶籍制度相配套的包括糧食供給制度、住宅制度、就業制度、勞動保護制度等在內的相互支撐又互為補充的剛性制度體系,城市大門逐漸關緊并將農民拒之城外。20世紀80年代后期,農村剩余勞動力涌入城市的規模日益擴大,不斷沖擊著城鄉二元結構。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軌,戶籍制度開始松動,實際控制效力已大大降低。但由于戶籍制度使城市不用承擔農民工實現身份轉換后所需的社會保障和福利,因此,城市對農民工采取了“經濟接納,社會拒入”的實用主義態度,接受作為勞動力而不是市民的農民工,從而節約了巨大的社會成本,構成了中國經濟發展的勞動力低成本優勢。正因如此,戶籍制度維系城鄉利益分配格局和限制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功能效應被延續,導致農民工“有流動,無遷移”的“半城市化”現象。據統計,2014年,中國常住人口的城鎮化率為54.8%,但按戶籍人口統計的城鎮化率是35.9%。農民工面對著融入城市的“玻璃門”,雖然離開了“傳統”的此岸,但尚未到達“現代”的彼岸。
戶籍制度的阻隔以及農村土地流轉制度改革的滯后,使相當一部分農民工無論是出于權衡自身素質后的經濟理性,還是安土重遷的情感依賴,仍然把土地視作是兜底的社會保障和生存根基,像候鳥一樣在城鄉之間來回徘徊,農民工周期性的往返,也對要求連續性、計劃性的工業化生產秩序和運作模式造成了一定的沖擊,不利于技術力量的積淀和養成;對于農業生產而言,不僅對農業的“過密化”①狀況沒有改善,也不利于農業規模化經營的實現,甚至出現土地拋荒、撂荒的現象,造成耕地資源的低效利用和閑置等浪費;農民工在“扎根城市”和“歸根農村”間左右徘徊,“一只腳站在田地,一只腳踏在風箱上”[19]的狀態,也不利于農民工現代性的成長。
(二)化解社會排斥
除制度區隔外,城市中非制度性的社會排斥也對農民工的現代化求索之路形成了阻礙。計劃經濟時代,城市在遇到就業壓力和供應困難時,除了關緊城門對農民“嚴防死守”外,還會通過運動的方式將已經進城的農民“壓回”農村,這在1955-1956年、1957-1958年初的動員還鄉運動②中以及20世紀60年代大精簡運動③中都有明顯的表現,強化了城市是城里人的城市,農民是“外來者”之間的關系。城市偏向的宏觀政策造成了制度性的厭農、棄農,各種針對農民工的非制度性社會排斥逐步固化。如收容遣送制度在執行過程中逐漸演變成為控制城市外來人口的政策工具,無形中也助長了城市人口對農民的防范和歧視。這種社會排斥的化解和消除,同樣需要政府宏觀層面的推動和努力,政府應為化解社會排斥創造有利的制度環境和輿論環境。各級政府應積極組織農民工加入工會,提高農民工的組織化程度,切實滿足農民工的維權需要和其他現實需求。2012年民政部發布了《關于促進農民工融入城市社區的意見》,提出在公共服務和社會管理上對農民工和市民公平對待、一視同仁,號召農民工與城市社區居民求同存異、相互尊重,加速農民工在城市中的社會融入。為農民工現代化提供了政策、制度、組織構架、社區服務與管理等方面的外在支持。
(三)加強農民工的技能培訓
農民進城后的首要問題是就業,因為農民的職業處境是其能否在城市立足并成功融入城市進而實現自身現代化的關鍵。即使是在對農村勞動力轉移限制嚴格的計劃經濟時代,有專門技術的農民亦可通過招工等途徑進入城市,并在進城后逐步向上流動實現在城市扎根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是動員還鄉運動還是大精簡運動,對于有技術的工人總是要“網開一面”,設法保留,即使不能留在原廠,也有調入其他單位繼續留在城市的機會。時至今日,文化素質和就業技能作為社會流動的后天自致性因素,與農民工現代性的獲得相關性最強,但同時也是農民工現代性構建的諸因素中急需補齊的短板。據2006年國務院發布的《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顯示,農民工沒有接受過技術培訓的高達76.4%。筆者認為,農民工素質的提升和就業能力的提高,除了需要農民工加強自身自覺外,仍需要政府加強對農民工技能培訓的資金支持和規劃引導。2003年9月,農業部、勞動保障部等六部委聯合制定了《2003-2010年全國農民工培訓規劃》;2010年國務院辦公廳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做好農民工培訓工作的指導意見》;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將2100萬人次以上農民工的職業技能提升培訓列為2016年的政府工作目標等等,這都在宏觀政策層面體現出國家對農民工培訓的重視。值得注意的是,農民工主動參與的是能夠獲得與就業能力相關的、短期內能夠帶來收益的技能培訓,而諸如法律知識、勞動保護政策以及城市生活常識等相關知識培訓雖然同樣關鍵,但農民工出于實用主義的考慮,參與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不夠,需要政府著意加強引導,以增強農民工維護自身權益的主動性和自覺性。
在計劃經濟時代統包統配的就業制度下,即使城門出現縫隙允許農民進城就業,首先需要保證的是城鎮人口的充分就業,因此,農民工進城后從事的多是城鎮居民不愿從事的臟、苦、累等邊緣行業,農民工與城市工人間形成了普通工人和技術工人、合同工和正式工的分野,形成了分層互補的二元就業模式。改革開放后的城市就業市場逐步向農民工開放,但是,由于體制慣性和勞動者自身素質等原因,農民工能進入的依然是對技術要求不高、低附加值并且條件差、報酬相對較低的勞動密集型行業。如果說改革開放初期扎根于勞動密集型企業的農民工創造了為中國經濟發展奇跡添磚加瓦的“人口紅利”,那么,隨著中國產業結構的升級和轉型以及“中國制造2025”的實施,對勞動力素質的要求也將越來越高,農民工素質的全面提升是決定農民工“落葉歸根”還是在城市落地生根的關鍵,也是其能否融入城市生活和實現自身現代化的內在動力。這一切也需要國家政權從政策和社會層面推進教育公平,加大培訓力度。
總之,消除農民工市民化的制度阻隔,化解農民工融入城市的社會排斥,加強農民工素質的培訓,突破其向上流動的瓶頸,都需要政府層面的頂層設計和全面推進。這既是農民工現代化的外在支持和有力保證,也是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
結語
新中國成立后,我們從具體國情出發,對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問題做出了可貴的探索,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同時也存在著理論的誤區和政策的失誤,留給今天的是制度上的壁壘和現實的阻礙;農民工職業轉移和身份轉換過程的曲折與反復的經歷,傳統與現代交融的特點,是中國現代化進程復雜性和艱巨性的縮影。農民工群體正在發生明顯的結構性變化,新生代農民工逐漸成為主體組成部分。比較傳統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文化素質更高,在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念上與城市居民更為接近;他們進城務工不僅是要滿足生存需要,更有實現自身價值和滿足自我發展的考慮;在融入城市的意愿上,比較傳統農民工的“左右徘徊”,新生代農民工更加“義無反顧”。可以說,新生代農民工的現代化有更充足的內在動力和更充分的現代性準備。
黨的十八大提出了新型城鎮化戰略目標。新型城鎮化的核心和本質是人的城鎮化,而人的城鎮化又內在地包含著農民工現代化的命題。“十三五”時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和沖刺階段,積極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必須在政府和社會的共同努力下,讓更多的農民工在職業、社會身份、文化素質和心理狀態等方面完成從農民向市民的轉化,成為有技能的新型產業工人和平等享受權益的新市民。這樣,不僅有利于推動農民工的現代化,對于促進城鄉發展一體化和社會的公平正義也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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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秀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