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及發展路徑選擇

朱牧 李春華

摘 要：農產品地理標志，不僅是我國農業知識產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涉及我國“三農”問題最為緊密的一項特殊知識產權，其自身蘊含著無窮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承載著具有巨大財富價值的無形財產。對其進行保護，有利于改善當前我國農村的產業結構，激發農民的生產熱情，提高農民的收入，促進農村的經濟發展，進而更有效地解決我國的“三農”問題。然而，我國目前的保護模式在實踐中仍存在著諸多困境，導致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工作并不理想。因此，應反思當前的保護模式，突破保護瓶頸，把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事業推向更高的平臺。

關 鍵 詞：農產品地理標志；知識產權；保護模式

中圖分類號：D9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6）06-0108-06

收稿日期：2016-03-20

作者簡介：朱牧（1992—），男，安徽安慶人，山東農業大學文法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地方政府法治建設；李春華（1964—），女，山東萊西人，山東農業大學文法學院教授，教授委員會主任，研究方向為民商法、知識產權法。

我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幅員遼闊，物產豐富，自然條件多樣，加上世代相傳下來的勞動工藝和技術，發展創造了一系列輝煌的農業文明，形成了大量享譽世界的特色優質農產品，在這些產品中有許多都具有顯著的地理標志特性。這些地理標志產品一方面蘊含的是我國某個地區獨特的地理和人文環境所造就的產品或服務特質，是一定區域內的農民長期生產實踐的智慧結晶；另一方面也是我國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的重要手段。但因缺乏良好的法律規范，這些特色優質產品長期以來沒有得到有效的保護，直至1985年我國加入《巴黎公約》，地理標志保護工作才在我國開始興起，至此也才不過30年的發展歷史。

一、農產品地理標志概述

（一）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概念

如果要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概念進行界定，那么就要先對地理標志的概念進行準確的界定，因為地理標志是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上位詞。根據TRIPS協議第22條的規定，將地理標志定義為標示某商品來源于某成員地域內，或來源于該地域中的某地區或某地方，該商品的特定質量、信譽或其他特征，主要與該地理來源相關聯。鑒于地理標志的概念包含了農產品地理標志的內容，我國2008年2月實施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將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概念界定為：“農產品地理標志是指標示農產品來源于特定地域，產品品質和相關特征主要取決于自然生態環境和歷史人文因素，并以地域名稱冠名的特有農產品標志。”[1]

地理標志農產品具有獨特的地理、歷史底蘊，包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遺產和悠久的歷史文化內涵，具有著不可比擬的人文和產業雙重價值。鑒于此，對優質、特色農產品實施地理標志保護，既是保護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必然要求，也是合理利用農業自然資源、保護歷史遺留遺產的現實要求。

（二）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特征

筆者認為，要想真正理解農產品地理標志并對其進行研究，僅僅知道概念是遠遠不夠的。地理標志有很多種，而農產品地理標志有其獨特的特征，使之區別于其他類地理標志。

⒈農產品地理標志具有真實性。真實性是指該地理標志是一個實實在在地理名稱，可以是當前存在的地名（比如黃山毛峰），也可以是現在不存在而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地名，還可以是自然地名，湖泊、山脈的名稱等（比如西湖龍井），或是國家某個地區、地方、場所（包括省、市、縣、鄉鎮、行政村甚至更小的場所）的名稱。地理名稱必須是實際存在過的地理名稱，而不是實際沒有存在過的憑空虛構出來地名。

⒉農產品地理標志是集體性共有權利的一種。地理標志是基于產品產地的自然地理條件和當地的人文歷史因素而形成的，是一種屬于產地所有生產者集體享有的知識產權。地理標志的共享性，是地理標志與其他傳統知識產權相區別的一個顯著特征。因此，地理標志權是不得被其他個人、單位或組織獨占和壟斷的集體性權利。

⒊農產品地理標志具有永久性。地理標志不同于其他傳統的知識產權，其保護應當是沒有保護期限限制的，具有永久性。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產生，必須具備特定的歷史、地理和人文條件，所以只要這些地域的特有條件永久存在，只要其標示的產品永久存在，并且與該地域密切相關的特征、質量始終存在，那么地理標志就會永久存在，對其進行保護就有價值。[2]

二、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

立法及保護現狀

（一）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立法保護現狀

2002年，我國《商標法》將地理標志的保護納入其中。國家質檢總局在2005年和2007年先后公布實施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地理標志產品專用標志管理辦法》，對地理標志批準注冊保護進行了相關規定；2008年農業部頒布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正式實施，并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使用、保護等問題做了具體規定。由此可見，我國對地理標志的保護起步較晚，目前也才屬于起步階段，和世界上其他發達國家相比，我國地理標志保護之路還很漫長。

隨著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地理標志作為一項重要的知識產權在國際競爭中的價值和重要性越來越大，受到了政府、企業和各方的關注，各個國家都紛紛建立起了自己的保護體系。歐盟國家由于擁有大量的地理標志和悠久的保護傳統，采取的是最嚴格的模式來保護其地理標志，也就是通過實施專門法進行保護。英美等國因其本土地理標志較少且同名化產品涉及的經濟利益較大，所以傾向于采用寬松的商標法保護模式。由于我國對地理標志的保護起步較晚，在法律傳統和法律資源方面都有所欠缺，所以不可避免地受到國外保護模式的影響。作為貿易大國，在國際上常常與歐盟、英美等國家產生大量的經濟往來，這其中就涉及到很多農產品地理標志問題。對此，我國質檢部門效仿歐盟模式頒布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通過與美國專利商標局的合作，我國工商部門效仿美國模式，依據證明商標、集體商標對農產品地理標志進行保護。然而在實踐中，這種專門法和商標法共同保護的模式造成了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交叉管理的亂象。[3]這也說明，各國對地理標志的保護和管理應從本國的國情出發，而不能照搬其他國家的模式。

（二）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的基本情況

我國管理和保護地理標志的相關部門有中國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中國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中國農業部三個部門，所以也就形成了以這三個部門為首的三套管理體系。在實踐中，注冊人或申請人可以在一個部門進行申請和注冊，也可以同時在兩個或三個部門進行注冊。其中，國家工商管理總局及其地方職能部門主要負責農產品地理標志專用標志以及專用標志下的獨立商標的登記、備案和保護；國家質檢總局及其地方職能部門的主要職責在于擬訂并組織實施地理標志保護規劃、計劃及規章、制度，承擔地理標志管理工作，承擔系統知識產權管理和協調工作申請的審批；國家農業部及其地方職能部門主要負責農產品地理標志登記審查、專家評審和對外公示工作。[4]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我國法律制度的完善，地理標志的發展和保護越來越受到各方的重視，截至2016年1月，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注冊情況如下：一是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注冊的地理標志合計2984件，其中山東、福建、湖北分別以425、272、249件位列前三，另外還包括了法國、美國、意大利等其他國家的注冊數量。[5]而這些所有的已注冊的地理標志中，涉及農產品的數量超過90%。二是自《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實施以來，在國家質檢總局注冊的地理標志總計1925個。2005年7月至2012年12月31日期間，批準的地理標志名錄有1055個，其中92%以上都是農產品；2013年獲得保護的地理標志產品（國內）有170個；2014年獲得保護的有355個；2015年至2016年2月1日，獲得質檢總局審查保護的有345個。[6]三是農業部注冊的農產品地理標志情況統計。2008年為120個，4批；2009年為209個，8批；2010為126個，5批；2011年為300個，5批；2012年為260個，5批；2013年為328個，3批；2014年為229個，6批；2015年為238個，6批。[7]可見，自2008年農業部實施《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以來，在農業部注冊登記的地理標志共有1810件。

從以上統計的數據可以看到，我國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越來越重視，特別是在近幾年越來越多的農產品受到了相關部門的管理和保護，但我國目前的地理標志保護工作仍存在著制度和管理上的問題。

三、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中

存在的問題

我國自開展地理標志保護以來，至今已有幾千種產品獲得了相關保護，其中農產品所占數量最多。保護地理標志已經成為當前我國調整農村產業結構、解決“三農”問題的主要途徑之一，其也為我國農業發展和農民增收做出了巨大貢獻。然而，隨著實踐的不斷深入，我國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問題，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健康發展造成了一定的阻礙。

（一）農產品地理標志立法層次較低，保護力度不足

當前，不論是我國質監總局還是工商總局所出臺的相關法律法規都不是對農產品地理標志的專門保護，在保護農產品地理標志上都存在缺陷。工商總局在依據《商標法》對農產品地理標志進行保護時關注點在于其的注冊及使用，僅側重于私權的保護，并且沒有完善的檢測技術，難以稱得上完善和系統。而《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只是我國質檢部門制定的一個部門規章，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側重于監控原產地域產品的品質，但其保護力度同樣不足，畢竟部門規章的效力較之于專門法還有待加強。[8]雖然農業部2008年頒布實施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以下簡稱《辦法》），標志著我國在農產品地理標志立法保護方面正在逐完善，關于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登記保護工作格局也已初步形成，法規制度和體系隊伍初步建立，但這也僅僅是一個起步，該《辦法》也只是一個部門規章，保護力度和法律效力有限。這是目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工作必須面對的問題。

（二）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工作政出多門，管理混亂

目前，我國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保護工作中涉及三個部門——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科技司地理標志處、農業部農產品質量安全中心。這三個部門同時對農產品地理標志進行管理保護，而三個部門之間都沒有做好協調工作，難免會出現權限的沖突與管理的混亂。

我國地理標志保護的歷史經歷了從單獨的商標法保護，到商標法、原產地域產品、原產地標記協同保護，再到商標法保護和地理標志專門（包括國家質檢總局實施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制度和農業部實施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保護并存三個時期。[9]這種多種保護制度并存的情況會產生很多問題，不利于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一方面，某一地理標志在兩個部門下同時注冊，使得該地理標志在已經獲得了地理標志產品登記保護的情況下又被另外的企業或組織作為證明商標或集體商標申請注冊保護，導致同一地理標志上權力之間的沖突。同一個地理標志在商標保護制度下和地標產品保護制度下的名稱不一樣，這會給消費者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另一方面，兩種制度保護下的地理標志的權利歸屬也不同。從《商標法》的相關規定可以得出，若地理標志受商標法的保護則地理標志的權利屬于該商標的注冊人，且可以轉讓。然而從《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中的規定可以看出，地理標志產品由國家質檢總局持有。這種權利歸屬上的不同，也給保護工作帶來了諸多不便。

（三）農產品地理標志使用過程中“公地悲劇”和“搭便車”現象頻現

農產品地理標志是某一地域內特有的自然地理條件加上該地區生產者歷代傳承的生產技藝所產生的產品，為該區域內所有生產者集體共享。所以，在該區域內增加生產者不會影響其他生產者對該地理標志的使用。可見，地理標志是一種典型的俱樂部產品。而俱樂部產品的非競爭性特征決定了農產品地理標志的整體性和不可分割性，所以其品牌利益帶有明顯的區域共享特點。正因為區域內各生產者共用一個地理標志品牌，消費者便很難區分單個生產者的產品，一旦出現該區域內個別生產者為了追求個人利益在生產中制假摻假、以次充好、忽視質量，就可能會令整個品牌失去消費者的信任，其他生產者也會因此受到消極影響，最終釀成“公地悲劇”。[10]比如2003年的“金華火腿事件”。由于農產品地理標志代表著高貴的品質，具有很高的品牌價值，蘊藏著巨大的市場潛力，所以在不當利益的驅動下，許多生產地域以外的不法商家為了賺取額外利潤而以“搭便車”的方法假冒他人的地理標志。由于假冒仿冒品缺乏正規或嚴格的質量控制，所以其質量會大打折扣，進而影響正宗地理標志的聲譽與收益，給原產地域內的企業和農民造成巨大的損失。比如近幾年的“興化桂圓”事件。[11]

（四）農產品地理標志使用過程中中介組織作用發揮不佳

當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方面的中介組織（包括行業協會、農技推廣機構和生產者組織的團體）發展還不是很成熟， 存在著一系列的問題，包括資源的不合理配置、管理制度的不完善、相關人才的缺乏等內部問題，也包括沒有完全理順中介組織與各級政府部門關系、與農技推廣部門關系等外部問題。在國家層面，也缺乏有關的政策和法規對其進行規制。[12]所以中介組織自身的缺陷，作用發揮的不足都使得農產品地理標志沒有得到最好最科學的保護。

四、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及

發展路徑的選擇

（一）結合國情采取專門法保護模式，提高立法層次

我國有著五千多年悠久的歷史，有著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因此也產生了大量的地理標志產品。這些地理標志產品在提高農民生活水平，促進經濟發展上起著重要的作用，所以有必要對其進行保護。

自我國對地理標志實施保護以來，各部門已對全國6700多個產品實施了地理標志保護，其中地理標志農產品達到90%以上，保護產值15000億元以上。這些產品都具有很好的市場潛力和價值，是我國農產品在國際貿易中的強項，極大地增強了我國農產品的國際競爭力，給我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鑒于我國當前的國情，提高立法層次，完善立法體系，加大力度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實行保護，給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的出口以強力的法律支撐是目前保護工作的首要任務。因此，應借鑒歐盟國家的做法，在條件成熟之時采取專門法的保護模式，制定《地理標志保護法》，對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實行更加有效和科學的保護。

（二）理順體制，構建統一協調的管理機制

目前，我國在農產品地理標志的管理方面存在著交叉混亂的現象，工商、質檢和農業部門都可以對農產品地理標志進行管理，而且相關法律也沒有明確三個部門的具體分工。三個管理部門并存的行政程序和保護模式，必然加大了地理標志保護的成本，造成了行政資源的浪費。另外，由于各部門之間的保護標準、條件和權力屬性方面存在著重疊甚至矛盾，容易引起管理的混亂。如果某一地理名稱已經被注冊為商標，同時又被質檢或農業部門核準注冊為地理標志，就會導致該地理標志在沒有商標許可的情況下而無法使用，也就無法獲得收益。而如果許可該地理標志在地域內共享，又會造成該商標注冊人喪失對其商標權利的享有。[13]在實踐中，多重審查認證和交叉保護會導致不同部門之間管理權的沖突和碰撞，易產生一系列難題，同時也給地理標志的申請和使用者帶來困惑，使企業和行業協會無所適從，從而導致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保護中的混亂，最終制約了地理標志的保護和開發利用。因此，發展和完善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的一個重要的方面是明確各部門的管理權及職責分工，構建一個統一協調的管理機制，以達到切實有效的保護

（三）加大對農產品地理標志使用的質量控制和監督懲罰力度

在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使用過程中，難免會出現區域內的生產者不當使用而形成“公地悲劇”以及區域外不法商家不當競爭而造成“搭便車”現象。面對這些現實存在的問題，我國政府應該制定嚴格的質量控制規范，加大監督和懲罰力度，遏制這種現象的擴大和發展。首先，制定嚴格的質量控制技術規范。該規范應包括強制性的國家標準和地方標準，對農產品的產地范圍、原材料、生產加工技術、品質特征、生產環境、包裝、標識標簽等規定出具體的標準，推動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制度朝著規范化和標準化方向發展。其次，明確侵權行為的種類和對應的法律責任。要改變現行的重許可、輕監管現象，加強事前監督，在源頭上減少更多假冒偽劣產品進入市場；加大懲罰力度，打擊侵權行為，對違反法律和相關規定的不合格地理標志農產品執行強制退出市場，并進行相應的行政處罰。情節嚴重的，應當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四）加快行業協會的建設，發揮非政府組織的積極作用

曾有統計數據表明，地理標志產品區域內生產者共同參與的行業組織在培養成員誠信意識和克服“搭便車”方面具有天然優勢，一方面，在組織內有利于培養和強化相互信任的意識，另一方面，行業組織通過協商制定出所有成員都接受和遵守的規章，以此約束組織內成員的違法行為，避免只顧及短期利益的機會主義行為造成的行業整體利益的損失。[14]考慮到我國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尚不成熟，非政府組織對于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與發展又有一定的積極作用，所以各級政府不僅要對此類行業組織給予政策扶持，同時也要給予一定的財政補貼，以便中介組織能更好地發揮自身的作用，在政府與生產者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

農產品地理標志作為一項重要的知識產權，承載著該區域內自然地理的精華和該地域人民智慧的結晶，其在打造特色農業、品牌農業方面具有獨特優勢。近年來，我國農產品地理標志發展迅速，在取得巨大成績的同時也遭遇了因相關法律制度不完善和保護力度不夠等帶來的監管體系混亂、“公地悲劇”頻發、非政府組織保護不足等諸多問題。因此，應結合當前我國實際，從提高立法層次，完善管理體系，加強監督力度，調動非政府組織的積極性等方面入手，堅持多方協作、共同參與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與發展之路，這也是突破當前發展困境的有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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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