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舉宏
記得女兒剛上幼兒園的時候,父母從老家送來兩只老母雞。女兒蹲在裝有兩只老母雞的蛇皮袋旁,透過袋上的破洞向蜷縮在里面的母雞注視了好久,然后竟然用小手抹起眼淚來,哭鬧著要我們解開雞腿上的繩索:“這么綁著,會疼的!”當時,我心頭一顫,女兒純真的話語觸動了我的靈魂深處,那么稚嫩的生命卻說出了令人動容的生命真諦。這句純真無暇的話語讓我一直難以忘懷,伴隨著我走過了教育生活的二十多個春秋。每當思考教師專業成長的問題,我就首先想起“敬畏童年”的話題。
敬畏童年,因為童年的那份純潔
劉鐵芳教授曾經提及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叫《孩子,讓我們臉紅》。書中有幾個片段,著實會讓我們這些成年人臉紅:“有一次我去學校接多多回家。在一個路口,遠遠地看見他站在對面的街道旁。我走過去,拉著他的手,沒想到他不走,而是抬起頭,一臉迷惑地看著我:不是要等紅燈后走斑馬線橫過馬路嗎?我的臉霎時就紅了,這是我最熟悉不過的交通規則,但是在這條川流不息的馬路上,有多少人是等紅燈后走斑馬線橫過馬路的呢?紅燈亮了,多多和他的同學排成一隊走在斑馬線上,我也跟在這隊紅領巾后面,像個老師,卻是個學生。”“那天我帶多多去公園玩,我和他約好在他家附近的一個斜坡見面。我來,他還沒到。這時一個賣水果的小商販,騎著一輛三輪車在上坡,也許是顛簸了一下,十幾個蘋果從他身后車里滑了出來,灑落在地上,又沿著坡往下滾。騎車的人顯然沒有發覺,路上的幾個行人見了,忙爭搶著去撿。多多來時,灑落在地上的蘋果已撿得差不多了。只有兩個大蘋果往坡下越滾越遠。多多見了跑下去撿回蘋果。出乎意料的是,他把蘋果遞給正在把撿來的蘋果裝進塑料袋的一位中年婦女,那婦女一愣,繼而滿臉通紅,但最后還是收下了蘋果。我問多多為什么把撿來的蘋果給那位阿姨,他說,阿姨蘋果掉了,一個人撿不過來,我當然要過去幫忙。我沒有再說話,而是在想,假如他知道事實的真相,會怎么想,又會怎么做?幸好這是個假設。”說實話,我是低著頭、紅到脖子根讀完這篇文章的,敬畏“多多”,敬畏“多多”的眼神,敬畏“多多”的話語,就是我最為強烈的感覺。在孩子面前,我們有時就是一個小學生,甚至是一個自慚形穢的人。在人生的路途中,我們拼命追逐權力和名利;在歲月的忙碌中,我們把天真和純潔丟失了。
敬畏童年,因為童年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魯迅曾經說過:“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著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言語;他想飛上天空,他想潛入蟻穴……”下面的故事頗能說明問題。電視臺準備拍一次別開生面的智力測驗,第一組是一群機關干部,主持人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圓,問大家:“這是什么?”干部們面面相覷,科長望著處長,處長望著局長,局長向秘書求援。女秘書懵了,走去和局長小聲商量。隨后局長忙說:“對不起,事前未打招呼,不便回答。”第二組是一群大學生,節目主持人指著黑板上的圓問:“這是什么?”冷場片刻后,大學生們哄堂大笑:“這算什么問題?考我們大學生!”“太瞧不起人了!”“拿我們當弱智!”一片喧嘩聲過后,沒人敢冒險回答。初中學生是第三組,面對提問,一個學生回答:“這是一個零。”另一個學生叫道:“英文字母歐!”班主任瞪了他們一眼,大家陷入沉默。最后一組是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們,他們一看圓圈,搶著回答:“是一個零!”“是個月亮!”“是個雞蛋!”“是歌星的嘴巴,她正在唱歌呢!”“是老師的一雙眼睛,她發脾氣啦!”智力測驗圓滿結束,電視臺播放的節目最后有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人們的想象力是怎樣喪失的?”成年人常常自以為是,面對一個小屁孩,傲慢地訓斥:“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長!”殊不知,隨著歲月的流逝,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卻在“退化”,因為經歷和經驗有時是一種財富,有時卻是一種束縛,在成年人的頭腦中形成了太多太多的條條框框,精神被套上枷鎖,思想被關進牢籠。而孩子們的思維是不著邊際的,正是奇思異想乃至胡思亂想,才能有所發現;正是天馬行空和異想天開,才能有所創造。
敬畏童年,因為兒童是有尊嚴的獨立的生命體
兒童不是成年人的私有財產和附屬物,更不是成年人追求名利的工具和役使。敬畏童年,因為童年是人生旅程中不可或缺的獨特經歷,童年鋪就了人生的底色。盧梭說過,在萬物中人類有人類的地位,在人生中兒童有兒童的地位,絕不該以成人為標準而抹殺兒童的尊嚴和權利。敬畏童年的更深要義在于,從童年到成年是一種成長規律,這是一個簡單得再也不能簡單的常識。正如周作人所言,“人生季節”與“自然季節”一樣,是不能顛倒的,春天只能穿春裝,做春天的事,而不能著夏裝、秋裝和冬裝,也不能做夏天、秋天和冬天的事。因而,敬畏童年就是敬畏生命,敬畏童年就是尊重規律。
只有敬畏童年,教師才能走向專業自覺
首先,我們應該明白也必須明白,教師與生俱來是因為學生的存在而存在,因而“幼本位”的職業倫理和專業精神絕不是外在規定和強加的,而應是教師職業的根基和命脈。在教育的森林里,我們需要和孩子們一起傾聽樹與風的纏綿絮語,我們不能讓留在空谷里忙亂的足音驚飛鳥雀生靈!順應兒童的天性,讓孩子自由地想象、自由地說話,這應是教育的本分、教師的本能。奧托·瓦拉赫在學生時代,先學文學,后又改學油畫,老師們都認為他成才無望,只有化學老師認為他做事一絲不茍,具備做好化學實驗的素質,建議他學化學,于是瓦拉赫變成了公認的化學方面的“前程遠大的高材生”,直至成為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遺憾的是,在現今的教育中這樣的化學老師太少,我們經常固執地把無數的“瓦拉赫”關在畫室內學油畫,并且不斷地用虛構的未來引誘他們做著畫家的美夢。孩子犯錯誤是天經地義的,因為犯錯誤、改正錯誤就是一種成長的經歷,更是一種成長的規律,但是我們常常畫地為牢,不允許孩子犯錯誤,不給孩子嘗試錯誤的機會。
下面讓我們看一看英國教師引以為自豪的一個案例:英國著名解剖學家約翰·詹姆士·麥克勞德在中學時代好奇心特別強,有一次他特別想了解狗的內臟是怎樣的,恰巧看見一條寵物狗,就偷偷地把它給殺了。沒想到的是,這條狗的主人正是自己的校長。校長知曉后心痛不已、怒火中燒,但是校長的職責還是讓他冷靜下來。他非常清楚,孩子的好奇心是多么珍貴,應該給予保護和引導。于是,校長將麥克勞德叫到跟前,要求他畫好兩幅結構圖,作為對他犯錯誤的“懲戒”:一幅是狗的骨骼圖,一幅是狗的血液循環圖。幾天后,麥克勞德把自己的作品成功地交給了校長。麥克勞德果真沒有辜負校長的一番苦心,后來他成為世界著名解剖學家,并于1923年因發明治療糖尿病的胰島素而戴上諾貝爾獎的桂冠。現在只要你有幸參觀一個名叫亞皮丹的博物館,就會親眼目睹麥克勞德當年繪就的兩幅圖。教育的底色更多的是人性的成分,這種人性更多的是兒童性的。教育是建立在兒童身心基礎之上的社會行動,我們不能沒有潛心研究“兒童是什么”的問題,就開始熱衷于設計“兒童應該成為什么”的藍圖。
因此,我說敬畏童年,一則是敬畏童年的生命,二則是敬畏生命的規律。當我們想要做一名好教師時,請先聽一聽、想一想一位幼兒園孩子的純真話語:“這么綁著,會疼的!”
(作者單位:江蘇教育科學研究院)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