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哥哥

羅英豪

傻瓜出生在山村一個貧困家庭，他出生沒多久，便被醫生確診患有先天性癡呆，父母不忍心遺棄他，給他取名為“傻瓜”，把他留在身邊。傻瓜長得并不好看。他總是著一身襤褸破舊的衣服，咧開嘴傻笑，還時不時地流鼻涕，說話口齒不清。因此，同村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傻瓜的父親很早就死了，只剩下他、年幼的妹妹和母親三個人相依為命，靠采山上的藥草、野菜拿去賣錢過活。

傻瓜很勤快，經常跟母親一起到山上去采摘東西，然后拿到集市上去賣。賣來的小錢一部分用來維持一家生計，一部分供年幼的妹妹讀書。傻瓜很喜歡妹妹，妹妹剛出生，他便一直傻笑著守在她身旁，任憑母親怎么拉都拉不開。傻瓜覺著妹妹長得很可愛——幼嫩白皙的肌膚，櫻桃般的小嘴以及小臉上總掛著甜甜的笑容，一點兒也不像自己那皺巴巴而黝黑的臉。傻瓜對妹妹很好，每逢母親說家里要添新衣服，或隔壁鄰居家送來了什么好吃的東西，他都會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咧開嘴傻笑說：“咦……給……給妹妹吧。”妹妹也很喜歡傻瓜哥哥，從早到晚都邁著小短腿跑著跟在傻瓜身后，一個勁兒地叫著“傻瓜哥哥”“傻瓜哥哥”。每當這個時候，傻瓜便會停下腳步，轉身張開自己黝黑而粗糙的雙手，接住朝自己撲過來的妹妹，然后兄妹倆兒對視，一起咧開嘴傻笑，四周充滿了溫暖的氣息。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傻瓜十七歲了，已經成為一個硬朗的男子漢。妹妹成績很好，上了城里的重點中學，人也出落得越發清麗。傻瓜總是穿著破舊襤褸的衣服，掛著一臉的傻笑，到學校給妹妹送食物，送衣物。妹妹發現，每次哥哥來的時候，同學們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不停地在背后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有人說：“哎喲！原來她哥哥是個傻子。”“對啊對啊，看他那個邋遢樣！”“哥哥都這樣，妹妹想必也很傻！”“就是！看她平時那個窮酸樣！”這些話語像刀子一樣穿透了妹妹的心。每當這個時候，妹妹心里都充滿憤怒、屈辱，甚至是怨恨——為什么自己會出身在這樣貧寒的家庭？為什么自己會有個傻子哥哥？她心中充滿了不甘的憤怒。她開始疏遠傻瓜。她不再整天跟在傻瓜身后跑，也不再叫傻瓜“哥哥”。有時候，兩個人走在街上，妹妹在前頭走得飛快，臉上盡是厭惡和不耐煩，把傻瓜遠遠地拋在后頭，甚至每隔一段時間，便轉身用手指指著傻瓜，語氣冷酷，不耐煩地說：“別靠近我！”傻瓜聽了后，臉上仍掛著一臉傻笑，但是卻默默地拉長兩人間的距離，保持在一有什么突發情況，就能保護妹妹的位置。

這天是陰雨天，傻瓜家發生了一場災難。母親上山采摘野菜時，不慎腳下一滑跌下山，被村里人發現后送進醫院。當傻瓜心急火燎地趕到母親面前時，母親只剩下一口氣了。她骨瘦如柴的雙手掙扎著拽住傻瓜襤褸破舊的上衣，氣若游絲地說：“你……一定……一定要保護好妹……”話未說完，母親頭一歪，便離開了人世。傻瓜渾身顫抖，黝黑的面龐此時顯得蒼白無比，碩大的淚珠滾落下來。他的手抓著母親的手，嘴巴張張合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妹妹一回家，便把自己關在房里，不理會傻瓜的叫喚，也不吃飯。傻瓜敲門敲了好久，她才肯把自己放出來，出來時眼睛通紅。兄妹倆草草地給母親辦了喪事，又為家里的生計忙活起來。

母親死后，傻瓜一人擔起了整個家的重擔。為了繼續供妹妹讀書，他早上天還沒亮就起床，給妹妹做早餐，之后便上山摘野菜、藥草拿去賣，一干就是一整個上午。中午回家簡單吃完飯，整理一下后，又推著小斗車到市里批發一些豆腐、水果、糖果之類的上街擺攤，什么賺錢他就賣什么，一直擺到傍晚收攤。接著，又要趕到學校門口等妹妹放學，接她回家。妹妹對此沒有什么感動，依然冷言冷語，充滿厭惡地對待傻瓜。傻瓜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后，不靠太近，不離太遠。

這一天是妹妹的生日，傻瓜想多賺點錢，然后去買個漂亮的小熊布偶給她當禮物。他知道妹妹喜歡小熊布偶——每次在經過街邊的商店時，她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櫥窗里面漂亮而精致的小熊布偶。想到妹妹收到禮物時驚喜的眼神，傻瓜覺得自己更有勁了。汗水打濕了他那破舊襤褸的衣服，但他就像沒感覺到似的，依舊埋頭苦干。終于，傻瓜拿著一沓鈔票，走進了商店。“我……我要買一個小熊。”他結結巴巴地對老板說道，手指不安地摩挲著那一沓鈔票。老板帶他來到櫥窗前，讓他自己挑選。精挑細選后，傻瓜滿意地帶走了一只精致的藍色小熊布偶。一出店門，他松了口氣，像終于安心下來似的傻笑著。妹妹一定會喜歡的，他這么想，說不定她以后就不會——“哐！碰！——”還沒等他從幻想中回過神來，便覺著迎面一股極大的壓力向自己襲來，緊接著，伴隨著周圍人的尖叫聲，他感覺自己飛了出去。

妹妹接到電話時，還在學校上課。在老師幫助下，她趕到醫院。當看見傻瓜的尸體時，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的傻瓜哥哥就這樣走了！他安靜地躺在那里，像是睡著了一般。他不再咧開嘴對著自己傻笑，也沒有怯生生地看著自己，他是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了！醫生向她走過來。“你是死者家屬嗎？這有一個東西，死者當時很用力地抓著，我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弄下來，把它裝進了塑料袋，現在交還給你。”她低頭一看，是一只藍色小熊，但小熊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她雙手顫抖著接過來，看著小熊身上寫的“生日快樂”，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來。

傻瓜下葬的日子，妹妹在他房間整理東西。收拾抽屜時，突然掉出一個筆記本。她撿起來打開一看，筆記本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像扭曲的小蟲一樣丑陋的字跡：

1.妹妹不喜歡喝白粥。

2.妹妹不喜歡吃青菜。

3.妹妹喜歡吃牛肉。

4.妹妹不喜歡我離她太近。

5.妹妹不喜歡我進她房間。

……

卡擦。好像是什么東西在一瞬間破碎的聲音。她無措地跌坐在原地，再也止不住淚水，放聲哭著。但是這又能怎么樣呢？她的哥哥，她的傻瓜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