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個“人肉沙包”

李光福

老師說，昨晚她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一個失業的單親爸爸，為了維持孩子和自己的生活，竟然在夜市里擺攤子，做起了“人肉沙包”的生意。

什么是“人肉沙包”？老師說：就是當人家發泄情緒的出氣筒——讓心情不好，或者需要發泄情緒的人打，再以拳數的多寡收費。

聽老師講這則新聞，同學們都很訝異。用挨打來賺錢！世上真會有這么笨的人？輕打還沒關系，如果打重了、被打傷了，賺的錢付醫藥費可能還不夠呢！

老師不是說那個人是單親爸爸嗎？爸爸也是單親爸爸，不過，我相信那個人不會是爸爸，因為他沒有那么笨、那么傻！

這時，溫少凱站起來說：“老師，你說的是真的！昨晚我陪我媽去逛夜市，真的看到你說的那個人喔！”

同學們一聽，全都看著溫少凱。老師也睜大眼睛說：“你真的看到了啊？好巧呀！”

“對呀！”溫少凱比手劃腳地說：“那個人站在夜市里，地上放著一塊紙板，上面寫著‘我當你的出氣筒，一巴掌五十元，一拳一百元。一對情侶走到他面前，看完紙板，男的就用力打了他一拳，給了他一百元臺幣，就笑嘻嘻地走開了。”

溫少凱說完，教室里忽然熱鬧起來，同學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個不停。我沒有加入討論，我只是覺得很亂，心很亂，頭腦也很亂！

瘦瘦的、紙板、左臉……這些不是很似曾相識嗎？不！根本就是十分熟悉——爸爸的身材是瘦瘦的，這幾天，他晚上出外工作時，不也都帶著紙板？還有，他昨晚提早下班，是因為左臉跌倒受傷了！

左臉……紙板……夜市……我幾乎可以料定爸爸就是那個“人肉沙包”了。

但是我還是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更不相信這是真的。我相信爸爸不會這么笨、這么傻，笨到用身體去換取金錢，傻到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開玩笑。

回到家，看到爸爸，我的心情很復雜，好像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我連最常說的“爸，我回來了”都省了，就立刻拿出課本和作業簿，跪在茶幾旁寫作業。

由于我的思緒很亂，以致錯誤百出，寫了又擦，擦了又寫，不到一會兒的功夫，茶幾上就出現了一堆橡皮擦屑，我用手指揉搓起來，把寫作業的事擱在一旁。

爸爸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邊寫邊玩，能寫好作業嗎？”

我立刻收回手指，重新拿起筆，把心思放在作業上。

“好好寫作業，我出去一下。”爸爸說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知道，爸爸要去買晚餐——自從媽媽離開后，除了燒開水泡面，爸爸從來不曾下廚，因為他不會煮，所以都是用“花錢請人家煮”的方式解決。

爸爸出去后不久，我的作業終于寫完了，趁著爸爸不在，我打算溜進他的房間，看看他做的道具是不是就是夜市里那個“人肉沙包”的紙板。只可惜，門還是被爸爸鎖得緊緊的，我用力轉了好幾下，它依然動也不動。

爸爸真是個“防人之心不可無”的人呢！連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親人也要防，未免太過了吧！

我和爸爸對坐著吃便當，我一邊吃，一邊偷瞄爸爸，復雜的心情又涌了出來。

我嘴里嚼的飯菜，如果真的是爸爸用挨打賺取的錢買的，那真的太“五味雜陳”了！看看爸爸的左臉，經過昨晚的冰敷，雖然消腫了些，但還是很腫，淤青還清晰可見。

我終于按捺不住了，說：“爸，你今天……還是不要……上班吧！”

“為什么？”

“因為你的臉……還沒好。”

爸爸摸摸臉，說：“雖然有點腫，不過不痛了，還是去吧！不去，哪有錢？”

“可是……”我還想說下去，話卻梗在喉嚨。

爸爸帶著兩塊道具，出門上班了。確認爸爸離開后，我穿上外套，把門鎖好，也跟著出了門——我打算去夜市，看看那個“人肉沙包”究竟是不是爸爸。

我穿梭在人潮里，一面睜大眼睛尋找“爸爸”，一面小心翼翼地防著被“爸爸”看到。不久，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走近仔細一看，是爸爸！他站在角落里，戴著一頂帽子，故意壓低了帽檐，前方地上，防著一塊紙板，上面寫著“我當你的出氣筒，一巴掌五十元，一拳一百元”。

……

這時，一個年輕女子在爸爸的面前停下了腳步，看了看地上的紙板，就和爸爸談了起來。

我開始緊張了。那個女子和爸爸說什么？是在勸他，還是在談“生意”？可惜距離太遠了，周圍聲音太嘈雜，我根本聽不到。

兩個談了一會兒，那個女子轉個身，就要走開了。看樣子，她應該只是勸爸爸吧，還好，不是要“打”爸爸！我又重新吐了一口氣。

氣才吐完，那個女子折了回來，和爸爸講了幾句話，爸爸點點頭，然后站直了身子，閉上眼睛，一副等著挨打的樣子。

果然，那女子舉起右手，順勢一甩，手掌就打在爸爸左臉上。手掌和臉碰觸在一起的一瞬間，我耳邊響起了響亮的“啪”聲，整個人跟著震了起來。

那個女子又舉起右手，再次在爸爸的臉上甩了一下。

第一次甩的時候，爸爸沒什么動靜。第二次爸爸立刻向右移動了兩步，好像站不穩的樣子。

那個女子似乎無動于衷，等爸爸站穩后，又舉了起來，準備打第三下。

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沖了出去，沖到爸爸面前，張開雙臂，擋住爸爸，大聲哭嚎：“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阿姨，拜托你不要打了！”

那個女子看到我，顯得很驚訝，舉著手，像定格那樣，直盯著我看。

我的出現和舉動，讓爸爸也愣住了，他摟著我，說：“志豪，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沒有理爸爸，繼續對那個女子哭嚎：“阿姨，他是我爸爸，他找不到工作，才來做‘人肉沙包，他很可憐，你不要再打他了！”

經由我這番大聲哭嚎，那個女子終于放下手。這時，四周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人，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響著。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進到屋里，我崩潰了，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爸爸沒有說話，也沒有勸阻，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邊發呆。

也許，他是想讓我盡情哭個夠；也許，他根本不知道該對我說些什么吧！

——節選《別打，他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