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弟


中條山下,黃河岸邊,蒲風古城地處三省交界,自古便是交通要道,商賈蜂擁,古玩盛行,許多北京、上海的玩家都來這里淘寶。最近,城北巷里有一新興大戶,聽說是搞房地產起家的,戶主四十多歲,身材胖胖的顯得有些臃腫,姓吳名貴堂。
這人啊一有錢就想趕時髦,吳貴堂就玩起古玩來。他家中擺有許多金石字畫,青銅器皿,以顯示其高雅的氣韻來。吳貴堂認為買房買車只能顯出自己有錢而已,買古玩才是大氣派。
最近,他新交了一個古玩行的朋友,稱為“玩友”。這人中等身材,微胖,一臉憨厚,名叫王福。在古玩行多年,王福主要是給買家和賣家搭關系,古玩行稱“玩線人”。
王福可不是個等閑之輩,十八歲時就在古玩街上混,買進賣出,什么玉石翡翠、金銀飾品、紅木古物、青銅器皿……他無一不精,無一不熟,人們叫他“神眼王”。
玩線人,不是人們想象中那種無賴混混之類的,專橫跋扈,混于街面,滋生事端。玩線人得是古玩界的行家,王福就是這么一個人,在古玩行摸爬滾打三十余年,一件古玩看一眼,真假就看出八九不離十;古玩拿到手便能說出子丑寅卯來,出自哪朝哪代,何處之物,讓人信服。
王福是玩線人中的高手,輕易不出面,近幾年又隱退江湖,一般人找不見他。
吳貴堂還是托一位好友,用了兩年時間,才見到王福。
王福在離城二里的山腳下蓋了一獨院,依山而建,風水很好。
那位好友帶著吳貴堂一大早就來到山下院門前,大黃狗叫了幾聲,院門打開,王福笑容可掬。吳貴堂見王福其貌不揚,樸素平常,心想這人很一般嗎。
王福把倆人讓到大廳,吳貴堂四周一看,我的媽呀,真是氣派。大客廳六七十平方,古樸典雅,四壁掛滿字畫,一色的明式家具,墻角的梨花木小幾上立著一只正宗宣德爐,里面燃著上等的檀香。吳貴堂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里不由暗暗稱奇,這才是古玩大家啊。
倆人坐在紅木沙發上,王福已沏上一壺龍井,茶香四溢,氣味清新。吳貴堂望著青瓷的茶壺、茶杯,心曠神怡,想到自己追求的不正是這種古典的風致嗎?
品了幾口香茶之后,吳貴堂說明來意,新近古玩行內流傳著一個寶物,一番打聽之后,卻是一把寶劍,吳貴堂有心想入手,特來找王福請教。
王福細品一口茶,說這把寶劍他早有耳聞,聽道上的朋友說這是把好劍。
吳貴堂點點頭,聽王福說起古劍來。
傳說中的古代名劍首推干將的雌雄劍。據《越絕書》載,當時鑄劍名匠有吳國的干將和越國的歐冶子。楚王召見兩人,令其制名劍。干將、歐冶子鑿茨山取鐵英(優質鐵礦石)鑄煉三年,歐氏制成玉市劍,干將制成龍泉劍和太阿雌雄劍。后來晉鄭興師圍楚,楚王登城手執太阿劍殺敵,致使敵軍大敗,血流千里。
吳貴堂聽得是目瞪口呆,哎呀,高人!真是高人。這王福懂得不少。
王福喝了一口茶,又說道:“越王勾踐更是位酷愛名劍的帝王。他曾廣招天下名匠為他鑄造優質劍八口,根據劍的功能命名:一把叫掩日,二把叫斷水,三把叫轉魄,四把叫懸剪,五把叫驚鯢,六把叫滅魂,七把叫卻邪,八把叫真剛。”吳貴堂暗想:這簡直不是劍,倒有點像現代的激光武器了。
王福看了他一眼,說這次在古玩行內出的寶劍就是第八把真剛劍,人稱“古龍寶劍”,切金斷玉如削土木。王福轉頭問吳貴堂:“你看,我只顧自己說得這么熱鬧,你打聽這事怎么個意思?”
吳貴堂一笑,平心靜氣地說:“我想收藏這把寶劍。”
王福邊起身邊回答:“你的來意我早已料到,這事不好辦呀。這劍收的人多,物以稀為貴,對方要價很高。”
吳貴堂微微一笑說:“再高它高得過錢去?只要您王爺肯出馬,我出大價錢收它。”王福見他口氣很硬,面帶微笑:“好,痛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你愿出多少?”
吳貴堂早已胸有成竹,告訴王福:“麻煩您出面交涉,我愿出三十萬,事成之后,謝您一萬元紅包。只是,您懂的,別弄個仿的就行。”
王福心中有底,接過二十萬的現金,讓吳貴堂三天后聽信兒。
王福獨自一人開車來到黃河岸邊的小鎮——風津渡。
別看這是個小鎮,卻熱鬧非凡,當街開有許多古玩店,什么古雅齋、萬興園、奇珍館、好玩閣……真是鎮小心大,藏龍臥虎。
王福幾經打聽,在一個小巷里找到賣主。推門進去,只見院中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在擺弄花草。院子干凈,房屋明亮,一看就是新蓋的。
王福說明來意,老者把他讓進客廳。這家主人姓陳,是位退休教師。看來這陳先生也愛古玩,家中擺設奇石寶玉,銅器瓷玩。
陳先生長得白凈,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給王福倒上茶后,便手捂著個紫砂壺獨飲起來。王福心中驚嘆:高人!這才是真正的高人。
說明來意,出乎王福的意料,這陳先生矢口否認自己手上有古龍寶劍,任憑王福怎樣說,陳先生就是搖頭,說根本沒有這事。
嗯?這就怪了,明明傳說寶劍在此人手中,可他為什么要否認呢?是真沒有?還是有其他隱情?不對,這里面一定有文章。
王福從身上的包里掏出一盒東西,陳先生問是什么,王福一笑:“這是百年古茶‘金紅葉。”
陳先生眼睛一亮:是真品?
王福微微一笑回道:“千真萬確。”
“金紅葉”是茶中極品,產于云南大山之中,因為稀少,所以珍貴。由于價格昂貴,一般人很難見到。三月份的霧中“金紅葉”能賣到一斤十萬元。王福早就打聽出來陳先生視茶如命,便帶來半斤“金紅葉”。
王福把茶給陳先生后,陳先生趕緊擺出上好茶具,取出一大銅壺來。他告訴王福,這是今天早上從南山背回的山泉水,好茶要用好的山泉水沖泡才能品出真味來。
一陣忙活,上好的紫砂壺里沖出金燦燦的茶水來。
陳先生細品一品,連說好茶!好茶!其實,王福品不出好來,只是覺得這茶珍貴,也附和說好。
品了一陣茶,陳先生才告訴王福:“人常說珍寶歸有緣人,寶劍配英雄,你緣分未到,以后再看吧。我托人幫你打聽寶劍在何處,你回去聽信兒吧。”
王福無功而返,坐在沙發上苦思冥想,猛然一拍腦門,有了!他想起一個人來:師娘!這事兒可以請師娘出馬!
說起王福的師娘,這可了不得,可謂是女中豪杰,玩界精英。古玩界玩熟了的就是高手,她是高手中的高手。
王福的師娘姓薛名英,人稱“神女”。
薛英年紀不大,四十多歲,中等微胖,面如桃花,臉如鵝蛋。精明能干不說,那容貌氣質,真叫一個漂亮。她比王福的師傅小十幾歲,師傅過世后,王福對師娘像師傅一樣敬著。
王福見到師娘,說明來意。薛英正在大客廳的圓形沙發上打坐,手把幾十萬的龍骨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只見薛英放下佛珠,睜開眼睛,掃了一下王福,問:“真有此事?”
王福從沙發上起身答道:“千真萬確!”
薛英雙眼一亮:“好!明日隨我走一趟。”
第二天,東方微亮,王福開車載著薛英朝城外馳去。
車子跑了近一個小時,過了一道河溝,天空突然變藍了,前面的田野、樹木、村莊、河水明明燦燦,讓人賞心悅目。手把佛珠轉動的薛英說了一句:“這是個好兆頭。”
再次敲開陳先生的大門,陳先生見到薛英便眼一亮,連忙讓進堂屋。
薛英坐在沙發上手轉佛珠,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王福趕忙開口,不料陳先生微微一笑:“我心中有數,不急。來,先喝茶。”
王福心中奇怪,咦?這是怎么回事?陳先生見了師娘也不說沒有寶劍,也不說有,這是藏的什么主意?如此神秘莫測,不明白,看不懂。
薛英小口品了一下茶,說聲好茶,好茶。
陳先生又要給茶杯中續茶,薛英用手攔住了。
倆人似有默契,都不說話。王福急了,正要開口,薛英一擺手,擋住了他,說:“茶是好茶,多品幾口,好事急不得,過了時辰自會現身。”
過了十點鐘,薛英說道:“辰時已到,古青銅味已濃,可以現身了。”
陳先生聽后起身走到里屋,過了一會兒,懷抱紅木盒子出來,小心翼翼放到薛英面前的茶幾上,然后輕輕打開盒子,青銅寶劍終于現身了。王福發現師娘讓人不易察覺的神秘一笑。
薛英雙手輕輕捧起這把青銅劍,仔細地看起來。
是把好劍,銹色深淺合度,且均勻,薛英掏出放大鏡來,又細辨劍把上的文字,并無作偽之痕跡,然后用手掂了掂,重量亦適宜,是一把真正的青銅劍。
師娘把劍從劍鞘里拔出,令人驚嘆,鋒芒畢露,閃閃爍爍,寒氣逼人。
薛英開口問道:“陳師傅,打算多少錢出手?”
陳先生笑了一下:“劍配有緣人,你給二十八萬。”
薛英扭頭問王福:“帶錢了沒有?”
王福點頭:“帶了。”
薛英一聲好了,起身捧起寶劍,來到正中關公像前,把寶劍橫放在桌上。
陳先生像是早有約定似的,取出三支線香來,也不說話,遞給了薛英。
薛英一臉肅穆,點著了香,沖著關老爺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古劍之靈隨我走,人行天下劍保佑。”然后抬起頭來,將香往香爐慢慢插去。之后她才扭身對王福說付錢,便抱起寶劍朝屋外小車走去。
王福有點傻了,這是怎么回事?就這么定啦?這也太痛快了。
王福趕緊付款,然后緊追薛英上車。只聽身后陳先生說了一句:“黃雀在后。”
王福想什么意思?又一想,古劍到手了,管它呢。
薛英在車上緊抱劍盒,雙目緊閉,手轉佛珠,像在思索著什么。
回城里后,王福想把古劍直接交給吳貴堂,免得夜長夢多。他有心想讓師娘陪著去,辦完事再送師娘回家。薛英眼也不睜,毫無表情說:“好吧,大事要緊。”
來到吳貴堂家,吳貴堂是喜出望外,一來王福購得寶劍,二來傳說中的玩界女豪杰來了,真是三生有幸。
王福讓他先看劍,吳貴堂小心翼翼地打開劍盒,捧出古劍。薛英說:“屋內光線不行,拿到屋外鑒定一下。王福,貨沒過主,你拿上讓吳先生過目。”
王福拿過古劍,雙手捧起,三人站在屋外的青石臺階上,正是夕陽灑在院中,只見斜射在古劍身的陽光反彈出去,似乎發出一種錚錚之聲,劍身周圍氤氳著綠色的光澤。吳貴堂連呼:“好劍,好劍!”
這時,薛英在王福身旁一側身,王福身子一搖,雙手一晃,古劍從手中重重地跌落在臺階上,頓時一分為二!
一時間,三人都傻了,靜默地立在那里,王福和吳貴堂倆人的臉都白了。
這,這,這可怎么辦?古劍一斷就不值錢了。吳貴堂看看王福,王福也兩眼盯著吳貴堂。吳貴堂說:“這斷劍我可沒法要。”
王福心急如焚,說:“當初你可沒說斷劍不要。”倆人爭執起來,互不相讓,各執一詞,鬧得臉紅脖子粗。
這時,薛英開口說道:“斷劍我要了!”倆人立馬靜了下來,懷疑地看著師娘,沒聽錯吧?
師娘又重復一遍:“斷劍我要了,王福收拾起來,放進盒子里。”說完轉身進屋,坐在沙發上。
吳貴堂緊跟其后,忙給薛英倒茶,說道:“這多不好意思。”薛英微微一笑說:“王福做個證,吳先生這可是你不要的,我這不算橫刀奪愛吧?”吳貴堂連連點頭,說不算,不算。
薛英從身上取出一張卡來,告訴吳貴堂,這卡里有三十萬,咱就兩清了。
王福接過卡,交給吳貴堂。倆人到里屋機器上一驗,沒問題。
薛英抱著劍盒坐進車里。王福邊開車邊想著今天的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到底怎么不對勁,王福說不出來。
兩個月后,吳貴堂又來求王福,說在省城的一個古玩店見到一把古劍,喜愛有加,不知真假,想請王福給鑒定一下。王福問多少錢?吳貴堂告訴他:“一百八十萬元。”
見到這把古劍,王福感到非常熟悉,這不是那把“古龍寶劍”嗎?
那把劍不是斷了嗎?奇怪。王福告訴吳貴堂這確實是真的西周古青銅劍,至于買不買在你。
吳貴堂愛劍心切,一聽真劍,毫不猶豫地用一百八十萬買下了它。
王福帶著疑慮來見薛英。薛英一笑,告訴他那把古劍就是她那把“古龍寶劍”。
那天,薛英回家后,找到中條山內隱居多年的師兄,師兄是技絕西北的老銅匠,今年八十五了。師兄用高超的技藝把青銅斷劍修飾得一如原樣,什么痕跡也看不出來。然后,薛英帶著劍到省城古玩行賣了一百六十萬。
王福嘆道:“師娘可是高人,這次賺大錢了。”
薛英微笑,當看到古劍時起,她就喜歡上這把劍,那陳先生鬼靈精就看出來了。
后來見到吳貴堂,堅信這人是暴發戶,不配用這價收這古龍寶劍。
十幾年前,吳貴堂在中條山內風景秀麗的桃樹峪村建個化工廠,幾年下來,村莊污染,村民得病,山禿坡流,他倒是賺足黑心錢,村民叫他“吳發財”。后來,他用賺來的錢投資房地產,又發了。
薛英又說:“那天我是故意碰你,才造成斷劍。”王福回想,原來怪在這里。薛英又告訴他,用買古劍的錢,在桃樹峪村蓋了敬老院,讓那里得病的村民安度晚年。
最后,薛英告訴王福一句話,叫:“山不轉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