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東家的肉

張國心

這一天是王老大獨生兒子結婚的日子，老天作美，藍天白云，艷陽高照，偌大的庭院里整齊地擺放了十幾張桌子，高朋滿座，人聲鼎沸。

王老大站在大門口，喜笑顏開地領受著親朋好友的祝福。“待客的”李大嘴手握喇叭，呼東喝西，儼然一位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當地有個不成文的習俗，無論誰家辦喜事，全村人都會來幫忙，男人們劈柴、燒火，女人們切菜、刷碗、端盤子，雖然又臟又累，卻都喜氣洋洋，歡聲笑語不斷。這時，只聽廚師“咣咣”敲著馬勺大聲叫道：“下一個菜‘相思肉，幫忙的，切肉絲?！?/p>

“相思肉”因其名字，是喜宴必不可缺少的一道“名菜”，其實就是香菜炒豬肉絲，只是這肉一定是上好的后臀肉，不能帶一點肥膘，所以買肉時這塊肉都要特別去挑選。負責切菜的田二嫂聽到廚師的喊聲趕緊去找那塊后臀肉，卻怎么也沒有找到，急得她團團轉。

沒有后臀肉，就做不成“相思肉”，在人們的眼里，沒有“相思肉”就算不上是喜宴，況且當地有句諺語，雙數待客，單數待鱉，招待客人的菜是不能出單數的。關鍵時刻少了一道菜，拿啥替代？情況緊急事關重大，李大嘴也不知該怎么辦好，立刻向東家王老大做了緊急報告。

王老大火燎屁股似的跑來了，他聽說廚房丟了一塊豬肉，真比割了自己身上的一塊肉還疼，臉立刻就變成了茄子色，在廚房里直畫圈，嘴里不停地嘟噥著：“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是誰偷走了我的肉？太不像話了！”他想罵人，可今天是他家的大喜之日，不能沖壞了喜氣，他只得把臟話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見王老大急成火上房的樣子，好心的孫二嫂說：“今天早晨我孩子給我拿回來了一塊肉，也是后臀，叫我做醬壇肉，我切好了塊兒，還沒來得及往壇子里放呢，要不拿來給你先用？”

還沒等王老大說話，李大嘴就迫不及待地說：“快去拿來啊，救席如救火！”

孫二嫂家就在對面，轉眼的工夫她就端來了一盆肉，都是一方塊一方塊的后臀精肉。因為有孫二嫂的救急，“相思肉”端上了桌，雖然菜多肉少，但總算應付了過去。孫二嫂覺得自己在關鍵的時刻救了王老大一命，功勞如山，就美滋滋地向王老大邀功：“要不是二嫂幫一把，你今天就得把腦袋擱褲襠里，你怎么謝我？”

沒想到，王老大不但沒領情，還陰陽怪氣地說：“謝你個屁，做夢去吧！”

孫二嫂還以為王老大在開玩笑，就罵道：“你王老大是不是個老爺們兒，有你這樣卸磨殺驢的嗎？”

王老大陰冷地說：“我就奇怪了，怎么就這樣巧，不早不晚，就今天你孩子給你送回了一盆肉，還都是后臀？以前誰家辦事情都丟東丟西的，就沒聽說有丟豬肉的。”

孫二嫂一聽這話立時翻了臉，沖到了王老大跟前，用菜刀指著王老大的腦門問道：“王老大，你這話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說我偷了你家的豬肉？今天你不把話說明白了，我跟你沒完！”

王老大說的話不是空穴來風，頭些年，誰家辦個紅白喜事，女人們借幫忙之便，不是往家帶幾塊骨頭肉，就是揣幾個炸熟的肉丸，往往計劃好了的食材用料，到最后卻總是不夠用，使東家非常惱火，不得不加強戒備。有一回，孫二嫂把一塊肉皮放在了盆底下往家里拿，被抓了現行，羞得她差點沒鉆進地縫里。

其實，這肉還真不是孫二嫂拿的。如今日子可是今非昔比了，想吃啥就吃啥，新鮮肉吃膩了，她想做點醬肉，話還沒說出兩天，孩子就把肉買回來了。可怎么也沒想到，這肉竟成了王老大懷疑的把柄，還在眾人面前揭了她的短，她哪里受得了這種窩囊氣，揮舞著菜刀就要和王老大玩命。

王老大一看事要鬧大，就把火氣壓在肚子里，假裝向孫二嫂道歉：“二嫂，是我嘴沒有把門的，胡說八道，你千萬別見怪。可話又說回來，那么大的一塊肉，在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就沒了，你沒拿他沒拿，那它是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這話本是說給孫二嫂的軟話，沒料到無形中擴大了打擊面，有人當場質問道：“王老大，你這話的意思是說，那塊肉是我們偷的？”

“是誰偷的你指出來，我可不跟著背黑鍋！”

“是啊，你把話說明白了。”

所有幫忙的人都不干了，逼著王老大把話說明白。王老大剛剛壓下去的火結果又躥了上來：“什么說明白，在沒明白之前，都是懷疑對象！”

一石激起千層浪，王老大的話一出口，廚房里立刻就開了鍋，“怎么，我們好心好意來幫忙，累得腰酸腿痛，好沒撈著一個，卻都成了懷疑對象，什么事??！”“叮叮當當”都扔掉了手里的家什，撂挑子不干了。這一撂挑子廚師受不了了，沒有人燒火了，沒有人切菜了，炒出的菜沒有人端了，大馬勺都快敲漏了，也不頂用了，喜宴一下亂成了一鍋粥。李大嘴趕緊上前解圍：“別別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我求你們了行不行？該干啥干啥去。王老大，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塊豬肉嘛，干嗎計較個沒完？”可王老大不知從哪來了倔脾氣，怒氣沖沖地說：“我就不信，那么大的一塊豬肉說丟就丟了。今天我就不信這個邪了，非得把偷肉的賊揪出來不可，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當王老大大發狂言時，就見醉醺醺的新娘舅提著一個塑料袋火冒三丈地走了過來，沖著王老大說：“你也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我非把新娘子領回去不可！”他的話就像一顆重磅炸彈一樣，把所有的人都炸蒙了。王老大當時就傻了眼，強賠笑臉說：“親家，你這說的是哪里話??？”李大嘴也急忙打圓場：“是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跟我說，怎么也不能把新娘子領回去啊?！?/p>

“必須領走！”

“不能啊親家，你要是把新媳婦領走，那簡直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娘家舅本是借著酒勁嚇唬他，見效果達到了，就坡下驢，把手里的塑料袋狠狠地摔在王老大腳下，說：“這是你們的‘離娘肉，還給你，你太不把我們當人看，哼！”

李大嘴趕緊把塑料袋撿了起來，見里面是一大塊豬瘦肉，叫道：“這是豬后臀，怎么當‘離娘肉送了，這是誰干的事？”

按當地風俗，“離娘肉”必須是豬肋肉，因為豬肋肉是貼心肉，而豬后臀就是豬屁股，拿豬屁股肉當“離娘肉”是冷屁股貼熱臉蛋，跟罵人一樣，難怪娘家人不依不饒、暴跳如雷呢。

原來，王老大的老伴不明白“離娘肉”的說法，好心好意地在廚房挑了一塊最好的瘦肉，就是那塊豬后臀，裝在塑料袋里，當“離娘肉”送給了娘家人。因為她進廚房時人們亂哄哄的，誰也沒注意她拿了什么肉，才釀成了一場如此大的風波……

但不論怎么說，丟失的豬肉總算“找”了回來，還了大家一個清白。孫二嫂沖著王老大教訓道：“以前家家都窮，一年也見不到幾回葷腥，免不了做點小動作，可現在都什么年月了，吃啥沒有？誰還稀罕你那點破魚爛肉，我看你的王八腦袋是該換一換了！”

王老大拍著腦袋說：“換換換，我這王八腦袋是得換換了，連媳婦一起換。”

王老大的話引來了大家的一陣哄堂大笑，笑聲中，一切不快和怨氣都飛得無影無蹤。

李大嘴大聲喊道：“別光傻笑，趕緊干活！”

灶膛里的火又紅艷艷地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