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心
以前看過一本書,講北大路魯山人因為覺得市面上的器皿俗氣,在鐮倉設(shè)立了星岡窯,開始按照自己的審美來制作食器,他說,料理的美和繪畫、建筑的美是一樣的,關(guān)心料理的人也會關(guān)心食器。
松浦彌太郎也寫過他珍愛的木工面包盤,每天早上一片烤吐司,一只原木面包盤,用完只擦不洗,期待奶油和果醬的殘漬漸漸滲入木紋后的樣子。
這本書里,平松洋子寫道:“吃過晚飯的悠然周末,家里有備好的精致點心,再精心泡一壺玉露,我果然還是想將茶碗和點心放在托盤中,靜靜地端到餐桌上。總之,在這樣那樣的場合,托盤總給人一種微妙的感覺。”
對器物的執(zhí)迷似乎帶著一些形而上的儀式感,這好像有某種說不清的聯(lián)系,就像商周時的青銅器,大多原本是盛肉放酒的食器,但主人死后就變成象征地位等級的陪葬禮器。
有一件事必須承認,具備基本必需品的生活,多一件東西就會多一些“麻煩”。好比托盤,購買使用存放保養(yǎng)修繕直到它壽終正寢后的處理,每一環(huán)節(jié)都要花時間金錢和精力,但這些時間金錢精力換來的除了托盤本身,還象征著禮儀、規(guī)矩,以及更重要的,被填充飽滿的生活細節(jié)——八歲的平松洋子端起托盤那一瞬間,被差遣的怨氣立刻被一種莊重感覆蓋。
“突如其來的羞澀,我仿佛已成了大人的一員,臉色泛紅,內(nèi)心甚至涌動著愉悅的緊張感。”
這也許和女孩子的口紅、男生的剃須刀沒有多大差別,一種成人世界的參與感,關(guān)于成長的記憶便被這些不必要的東西填充飽滿。而這些不必要的東西也會有微妙的轉(zhuǎn)變,一旦人們不再細細體味它們?yōu)樯罡郊拥那槲稌r,即刻淪為繁文縟節(jié)。
這可以說是一種生活的方法吧,細化感官,在每一個微觀處感受生活與自身,不一定是器具。書里有一篇讀完特別有余味,講手指。用指尖捏住桃子的皮撕掉比用刀子削皮有情味,因為手指先于舌頭嘗到了桃子的味道,毛茸茸的表皮、熟透的果肉、略黏膩的汁液……
手之于吃的細節(jié)太多了,賣西瓜的小販會先敲一敲讓你聽飽含水分咚咚的聲音,買柚子前也要掂一掂,還有蛋糕盒子上不小心蹭上的鮮奶油,吃薯片最后一定要把拇指和食指上的料也舔干凈才算真正吃完,半夜餓了去廚房翻吃食也要用手指捏著,拿筷子算什么偷吃……
所以說平松洋子寫的,不是用或者不用某種生活工具、把日子過簡單還是過復(fù)雜,而是一種對生活細節(jié)的感受力,讓每一個日子都圓潤飽滿起來,像水滴一樣微小卻充滿張力。
是刺入糊涂麻木生活鏈條中的一顆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