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

林妙珍

昨天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里傳來一個年輕人充滿活力的聲音：“林老師，我是小峰，我要結婚了！”我愣了一下，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一個戴著紅領巾的瘦高男孩向我跑來的場景……

接任小峰所在的班級時，他在讀五年級。五年級是畢業班的過渡年級，也是關鍵時期。憑我多年的教學教育經驗看，接手任何一個班級現在都已經是駕輕就熟了。我像以往那樣信心滿滿地接了這個班。但當走馬上任后，我卻發現要帶好這個班的數學并不簡單。因為這個班的孩子太有個性了，而小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開學不久我就注意到，無論我在課堂上講得多么生動精彩，小峰都無所反應，顯出愛聽不聽的樣子。課堂的大部分時間，他總是偷偷地看抽屜里的漫畫書。趁我不注意，他就會搞一些小動作，或者跟鄰桌聊天，甚至會揪一下女生的頭發。下課后，他的漫畫書總是引來同學們圍著他看。大家都說他的漫畫書好看，那是因為每次他都是最先買到新版的漫畫書。他得意的樣子讓我著急和生氣，所以我幾次特別抽出他的作業本來查看。令我驚訝的是，這個孩子雖然聽課不專心，也愛調皮搗蛋，但數學作業做得不差，除了粗心大意，思路還是清晰的，看得出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能用心點，他的數學肯定會學得不錯的。再細看這個孩子，從穿衣打扮上揣測，他家里經濟應該不算寬裕，但為什么市面上的漫畫書一更新，他總會搶先去買呢？難道他真的那么癡迷漫畫嗎？

經過觀察、分析，小峰一系列的“特別表現”引起了我的興趣。我有意多了解一些這個孩子，想讓他改掉上課不專心的毛病，把數學認真學好，所以我決定抽時間去小峰家家訪。

到了小峰家里，我吃了一驚。他一家三口擠在十幾平米的小房子里，通風光照都非常糟糕。小峰從我頭頂的閣樓上拉開簾子爬下來。這個木板搭建的閣樓就是小峰的“房間”。小峰媽媽迎接我，忙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這個中年虛胖的婦女顯然是受了不少苦。她問我為什么來，是不是兒子在學校闖了什么禍？我安撫她說：“我來不是因為小峰犯了錯，是剛接手這個班，需要跟家長溝通一下，家校配合好，才能一起教育好孩子。”聽我這么一說，她緊張的神情放松了下來?？梢娨郧靶》迨墙洺１焕蠋熒祥T“找麻煩”的。從談話中得知，小峰媽媽很不容易。她從農村來，大字不識一個，嫁給小峰爸爸當媳婦。小峰爸爸患有腿疾，不能干繁重的工作，所以她需要起早貪黑地幫小峰爸爸的忙。夫妻倆推著板車在街巷里賣菜，而且總要躲著城管，以避免被沒收板車。小小的板車就是他們整個家的經濟支柱，也是靠著這板車才支持了小峰上學。夫妻倆為了生計每天從早忙到夜晚，真的沒時間陪伴孩子玩一玩，更不用說關心孩子的學習了，而且他們也沒能力輔導孩子學習。所以他們覺得對不起孩子，并請老師原諒，希望老師能嚴格要求孩子，幫忙管教好孩子。談到這里，小峰媽媽抹起了眼淚。小峰在一旁站著，顯現出少有的沉默。

回到學校，我突然明白了小峰上課為什么總要搞些小動作之類的玩意，為什么要搶先去買新出的漫畫書在課堂上偷看了。因為這個孩子從小家里就比較苦，父母太忙無暇陪同，得不到關注，所以他總希望弄出點“聲響”來吸引大家的注意。既然如此，我決定順水推舟，給他一個展示的機會。

家訪后不久的一節數學課上，我發現小峰又在看漫畫書。于是我走過去輕輕叩了叩他的桌子，示意他把書交給我，他卻不肯。于是我故意再在他的桌子上叩得大聲點，讓同學們都把目光投向他，然后對他大聲說：“把書先交給我，認真聽課，放學之后再來找我把書要回去吧?！毙》搴懿磺樵傅匕褧o了我，又低下頭去?？吹贸鏊貏e不好意思。放學的時候他真的來了，臉上的神情非常尷尬。我沒有責備的言語，直接把書還給了他：“小峰，老師也看了一下你的漫畫書。這本《牛哥漫畫》挺好看的，內容也很深刻，是本好書。我支持你看?！彼劬σ涣粒瑒偛啪o繃的身體開始松懈了下來，嘴角微微揚起。“但是呢，你看完要有所收獲，每周的數學活動課我給你五分鐘，讓你與大家分享你的讀書心得！”他吃驚地看著我：“哈，我嗎？我可從來沒有發過言的……”我拍拍他的肩膀：“不試試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突破一下！”他抱著書對我點了點頭。

周五的數學活動課，他真的站上講臺與同學們分享了他的《牛哥漫畫》，而且說得有板有眼，同學們也聽得津津有味。下課后小峰告訴我，那短短的五分鐘，是他長這么大第一次覺得最漫長而又最快樂的五分鐘。從小峰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很享受這五分鐘的漫畫分享。我順勢和他來了個約定：“漫畫書可以看，但不能上課看，要認真聽課。每周數學活動課可以給你分享漫畫心得的時機。做得好，老師就獎勵漫畫書。”約定之后，他果然不食言，上數學課的眼神開始專注了，做數學作業也認真了，每次漫畫分享他都非常用心，做到了讀有所獲。我也按約定適時獎勵了他。慢慢地，他對數學越來越感興趣，越來越自覺地專心聽課，且在每周的漫畫分享中鍛煉了口頭表達能力，他在同學面前也越來越自信了。我跟他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變得非常聽我的話，并在期末數學考試中取得了優異成績。這是他小學階段數學取得的最大一次轉折性進步。他媽媽十分高興，硬是讓我收下她送來的青菜。我把菜塞回到他媽手上，開心地笑著說：“孩子能專心致志地學習就是給我最大的禮物了?！毙》鍕寢屌牧艘幌聝鹤拥哪X袋：“小兔崽子，以后出息了，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林老師??！”就這樣，小峰在我的關心引導下，順利完成了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習，并以優良的成績升上了初中。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男孩已經長大成人，并在一個房地產公司當了經理，事業有成，現在又準備成家了。當老師最快樂的，就是發現自己“施下的肥”“澆下的水”讓“樹苗”長成了“大樹”。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學生是有個性的，教育是有契機的。一個有心又有慧眼的教師，是孩子生命中最大的貴人，因為她/他成就了他/她生命的多彩。

（作者單位：廣州市越秀區小北路小學）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