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長安城里的歐洲民間故事

王友福

唐代長安城作為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和隋唐絲綢之路的起點，是中外政治、經濟和文化交流的中心。在當時的長安城里，還流傳著一些歐洲民間

故事。

牛肅是中唐的一位傳奇作家，長期生活在長安，他的小說集《紀聞》里面記載了一個長期流傳在長安市民中的故事：唐高宗年間，一批唐使奉命出使日本和新羅（古代朝鮮半島的國家），在茫茫大海上遇到了風暴，唐使只得躲避到一個荒島上。這是一個食人的巨人聚居的島嶼，其中一個巨人抓住了這批唐使，把他們關進了一個山洞里，不少倒霉的唐使成為巨人的美餐。最后，幸存的唐使還是設法逃脫了這個巨人的魔爪，搶了一艘大船跑掉了。其他巨人聞訊趕來時，唐使的船已經逃得很遠了。

這個略帶恐怖色彩的故事和希臘民間故事“俄底修斯與海島巨人”太相似了。公元前八世紀前后形成的《荷馬史詩》是一部希臘神話故事集，分為《伊利亞特》和《奧德修紀》兩部分，而“俄底修斯與海島巨人”便是《奧德修紀》的精彩章節，講的是特洛伊戰爭后伊達卡國王俄底修斯（就是想出木馬計的那一位）在回國途中被暴風雨沖到了一個荒島上，島上住的是吃人的巨人族，其中一個名叫波呂斐摩斯的獨眼巨人把俄底修斯和他的戰士抓進了山洞，并一口氣吃掉了六個人。機智的俄底修斯和同伴用燒紅的木頭捅瞎了獨眼巨人的眼睛，然后劃船跑到了大海上。等其他巨人趕來時，俄底修斯們早已逃到了平安的

海面。

這兩個故事的時間雖然相隔了一千多年，但是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唐長安城里的恐怖故事是從希臘民間故事演化而來的，是一個中國版的“俄底修斯與海島巨人”，只是故事情節稍微簡單了一點，故事的背景也從愛琴海移到了中國東部的大海上。兩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希臘民間故事里的巨人波呂斐摩斯是一只眼睛，而唐人故事里的無名巨人則是兩眼俱全，其中的原因就在阿拉伯人身上。

公元七世紀中期，阿拉伯帝國建立并迅速擴張，到了八世紀中葉已經和大唐在中亞接境，絲綢之路的商貿因為不再經由諸多的小國而變得順利又便捷，大批阿拉伯商人伴隨著悠悠駝鈴聲，穿越亞洲腹地來到了唐都長安，有些人在這里定居下來，甚至修建了清真寺。他們帶來的商品讓長安城里的人眼界大開，他們的服飾、生活習俗、語言也影響著長安百姓的日常生活，今天西安名吃牛羊肉泡饃所用“饦饦”饃，就是阿拉伯語。有一個阿拉伯人曾經參加了唐朝的科舉考試，最后高中進士，他的中國名字叫李彥升。形成于公元九世紀的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其中有些內容還和唐都長安有關。《阿拉丁和神燈》一開始就明確告訴讀者故事的背景是在中國的都城，即唐長安；而《辛巴達航海》的故事是其中的名篇，講述了冒險家辛巴達七次出海的奇遇，其中第三次航海的故事情節竟然和“俄底修斯與海島巨人”驚人的一致，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辛巴達遇到的荒島巨人長了兩只眼睛！

阿拉伯帝國興起前，阿拉伯地區的相當一部分屬于拜占庭帝國，其國都君士坦丁堡和阿拉伯帝國的首都巴格達以及唐長安城都是當時世界上的國際化城市，希臘和羅馬的文化在這里基本得到保留。阿拉伯帝國建立后，拜占庭帝國的大片領土喪失，這些土地上的希臘羅馬文化也逐步融入阿拉伯文化當中。所以，唐長安城里的唐使故事是從定居的阿拉伯商人那里傳聽而來的，故事的源頭則是希臘神話。希臘神話中的獨眼巨人在阿拉伯民間故事里變成了兩只眼睛，在唐人嘴中自然也是兩只眼睛了。

這是一個“進口”的民間故事，也有從大唐“出口”到歐洲的故事。中唐文學家段成式晚年致仕后定居在長安，寫了一本書名叫《酉陽雜俎》，里面的很多故事在長安城里是婦孺皆知的。其中有個故事叫《葉限》，其情節和《格林童話》中的《灰姑娘》如出一轍：葉限是一位洞主的女兒，母親死后，她深受繼母及其女兒的虐待。后來，葉限養了一條金魚，長達丈余，繼母趁她外出，殺掉了金魚，葉限只能含淚收藏了魚骨。不料，魚骨卻具有神力，每求必應。當地過洞節，熱鬧非凡，葉限卻無法參加，她只能向魚骨祈來華衣金履前去趕集，最后卻遺失了一只金履。一位王子得到金履后遍求其主人，削足適履者不計其數，但是只有葉限能穿上這只金履，于是被娶為妻子。至于葉限的繼母及其女兒，則落得個被山里的落石壓死的結局。

《格林童話》是德國格林兄弟于1812年編寫的，很多人誤以為《灰姑娘》的故事屬于德國民間故事，實際上，在法國作家夏爾貝洛1697年編著的《鵝媽媽的故事或寓有道德教訓的往日的故事》一書中已經收錄了這個故事，而后來，格林兄弟中的大格林在一篇論文里則證明《灰姑娘》的故事不屬于哪一個國家，而是在歐洲廣為流傳的民間故事，這些故事大同小異，竟然有三百多個版本。《葉限》的故事背景是在兩廣一帶，女主人公的身份是百越民族洞主的女兒，可見這個故事的源頭應該是唐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廣州。《灰姑娘》的故事背景明顯是歐洲的中世紀，時間是在公元十世紀以后，所以《灰姑娘》無疑是西方商人從中國南部沿海經由南海、馬六甲海峽、印度洋、波斯灣、紅海這條航路帶回到歐洲大陸的。關于這一點，翻譯學家楊憲益先生早已指出過。

在歐洲民間故事中，還有一些內容可以在唐代長安城里的民間傳說中找到根源。例如唐傳奇《無雙傳》中的服藥假死情節在歐洲民間故事里多次出現，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也采用了這個傳說；《板橋三娘子》的故事與《驢皮公主》的部分情節大體類似；關于唐玄奘出身的“江流兒”情節和羅馬建城的傳說內容相仿。可見，作為“世界之都”的唐長安城，也是中外民間文化交流的中心。

（選自《西安晚報》2016年1月10日，薦稿人：心香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