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那座隱蔽的小山村

畢曉緯

在我的意識里，沒有純粹的故鄉(xiāng)。所有的有水有山的地方，我都有那種親切的故鄉(xiāng)感覺。一見山見水，心情便是十分愉悅的。在總編輯崗位十年，一聽說是下鄉(xiāng)，手頭有什么活兒都是要放下，從來是身先士卒，不說雙腳踏遍全市的山山水水，那也是差不多的。

然而，當(dāng)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家鎮(zhèn)三道嶺水庫里所“藏”的這座小山溝時，我才懂得什么叫掛一漏萬！

三道嶺水庫，我來過敢說不下二十次。一九七五年修建水庫時我來過，采訪過，而后也跟著領(lǐng)導(dǎo)們巡視過、跟著友人玩過。吃過那河里現(xiàn)打來鮮魚，醉心那水碧山青花艷，卻真的從沒注意過這個小小的山村，一個家家門前臨水，戶戶屋后依山，水環(huán)青山，山抱碧水，水繞山環(huán)、幽麗靜美的小山村。

小山村，真的好隱蔽。

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是一個偶然。那年上秋的一日，躲過秋老虎的酷熱時間，午后四點多種，我與友人突發(fā)興致，說下鄉(xiāng)走走，到那個三道嶺水庫吃魚去。說去便立即去，不湊巧，進了岸邊的餐館，說是魚今天都“吃”了了，想吃魚，便得等人出船現(xiàn)捉了。

既來之則安之，那就等吧。等的閑暇，我們便出來閑遛，見水庫北方對岸的山里隱隱約約露出幾戶人家，一打聽，原是臨海城邊界本市周家鎮(zhèn)所屬一個叫牛錄的小村。哦，牛錄？清朝最小的軍隊建制級別名稱。難道，連這幽密之地都有清廷隱藏著的軍隊？這名字讓我嗅到絲絲幽遠的氣息，心中油然升起一定要去的念頭。問詢店家，便有人告訴我們，從水庫往回走的路，向西有一座橋，過橋沿路北上就可到達那座小山村。

于是，我們就信馬由疆的開車拐了進去，山路彎彎，一路七拐八彎的上了盤山路的頂端，從上往下望去，眼睛頓時一亮，“呀！”心中驚呼：“好個有山有水的如畫山村！”

幽美的景致招喚我們棄車步行。

“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真的，打開車門的瞬間，一股大自然中"綠色"的獨有清香便向你撲面而來。從喧鬧的城市被鋼筋水泥切割的城市走進大自然中的我們，立即被四野一片的綠清涼而溫馨地包裹，都不約而同地做了個深呼吸：“啊！”胸中的五臟六腑頓時感到像被過濾一樣的清新。

怡靜的山村，堪稱是五色乾坤的世界，不僅花色各異，草亦有綠有紅，綠得青翠欲滴，紅得妖冶嬌艷，每當(dāng)微風(fēng)吹過，便自由自在的翩翩起舞，那情景，那韻味，恐怕連畫家神奇的筆也未能描繪……

邁著輕盈的步履，一路走來，一路的鳥語花香。抬眼瞭望四周，綠的山，綠的水，綠的莊稼，綠的果園，綠的庭院……綠得淳樸的小山村，清爽宜人而又醒目原始，猶如走進陶淵明的“桃花園”，抬眼處處都是一幅幅構(gòu)圖宏闊、疏密有致、張弛得當(dāng)、大氣磅礴卻又清秀幽雅的水墨畫，一張張彩重細膩的精美油畫：碧水遠處，層巒疊嶂，飄云浮霧；寬闊的水面，魚兒蕩漾起一圈圈的水漣；身邊近處，野草與野花與綠色的莊稼地，散發(fā)出芬芳與清新，我仿佛置身于一個神仙般境地。

立時，心中便有種欲望與渴求：真的很想一個人躺在那草叢中，靜靜地聽花草的竊竊私語；真的很想一個人坐在那樹根下，什么也不想地看樹的枝條在眼前拂來蕩去；真的很想躺在那農(nóng)家的熱炕頭上，美美地懶懶地做一個輕靈的仲秋之夢……真的，這真的是我內(nèi)心渴念的久違的原汁原味的夢中村莊！

確實如此。站在哪一環(huán)清水圍繞的小村莊彎彎山道上，剛從城鎮(zhèn)的喧囂、工廠的煙塵中脫身，不禁懷疑是否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們恬靜地生活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任誰走進來，都會進入一種無思的恬靜。心里生理的舒展，是人生的難得享受啊，我終于禁不住地脫口而出：簡直是神仙府地，擱這兒要能認個親戚多好！

此言一出，猶如讖語。此后，我便同孩子們多次來到這座山村，向村中的鄉(xiāng)人買山里的地瓜、買以魚以草籽為食的雞鴨所下的雞蛋、鴨蛋，也常給鄉(xiāng)人帶些舊的衣物與酒與食。 其中，我們與住在水邊的幾家人相處甚好，我常從她們家里買些城里買不到的鄉(xiāng)村東西。那是無須標(biāo)簽的吃草籽吃蟲蟲的家雞蛋，那是天天下河吃小魚小蝦米的同野鴨差不多的家鴨蛋、鵝蛋——一切都原始而自然。而每聽說我們什么時間要來，他們便會到淺水里為我們?nèi)プ紧~來吃。

我們帶去的畫家朋友他們也非常熱心留著吃住，畫家們興奮地在這里畫了一張又一張寫生圖，看著那些素樸的鉛筆道，我感覺其實比著色的彩圖更為典雅大氣。

大家最愛吃的就是他們從水庫撈來的小魚兒。這種魚叫白漂子，小時候家鄉(xiāng)的河里就有這種叫白漂子的魚兒，因為其身潔白，喜生活在水面上而命名。現(xiàn)在一般的水田里因為打藥已經(jīng)看不見這種潔白修長的魚兒了。能在這里看到白漂子，讓我極為欣喜。站在水邊遠遠看去，正在水面嬉戲、舞蹈的白漂魚兒，令水面上銀光閃閃，美極。

時間一長，小山村的“家事”便一點點進入耳中：小山村不大，一溝兩杈，一杈十幾戶人家。沒聽說誰家是當(dāng)年牛錄部留下的后，但也有抗美援朝的軍人，有參加五十余次解放戰(zhàn)爭，如今雖遠在外省，卻仍在高齡之年每年都要回來看一眼小村，亦讓小村人驕傲的有功之臣。還有一位叫高梁的小女子，在當(dāng)本市副市長時為家鄉(xiāng)修了條通往山外的路，讓村人始終念念不忘……

小村說老不老，說新不新。說老不老，是因為小村是移民村。一九七四年修三道嶺水庫時從山下水庫處移上山來的。說新不新，是原本這些百姓有的就是住在這村里的人。那些石墻灰瓦的老屋，被灶火熏得黑黑的老屋，大都有三四十年。過去山村沒有路，里外不通，山里的這些人家很窮，有些人家便被山外吸引搬了出去。但小村太小，至今沒有賣店沒有學(xué)校，連上學(xué)的小孩子也走出山外投親靠友了。山村里的人想要買些油鹽醬醋，是要走十幾里的山路、鄉(xiāng)路，到山下的村鎮(zhèn)里買。即便是沒有搬出去的，青壯年也都走出去打工，留下的則是老弱病殘。因而，扔下的破房爛瓦一任風(fēng)吹雨殘，房漏窗空院荒。于是，我們就對那些房子產(chǎn)生了興趣，便在山坡山背山凹里各家亂串。

就這樣，買下一處依山面水的三間破房子，抬頭能見天，低頭地上的耗子洞有拳頭大，浮土一踩噗噗的，有點兒讓人神經(jīng)兮兮的莫測。我走進去兩步便退了回來，感覺那洞洞里說不定會鉆出個老鼠甚而是一個蛇頭來。第二年，找了村里的泥匠瓦匠，用了一個春天修修補補，才能住人了。

春來，屋前菜畦綠，房后桃杏香。夏日，瓜藤翠衣展，蔬果掛滿眼。秋臨，東院摘梨前院棗，壘起灶鍋煮玉米，心里那個愜意啊，已不是語言能形容的！

常常，晨起時，站在山坡下自家的農(nóng)房前，望眼前水光山色，聽鳥聲嘰喳，我竟然有些晃晃忽忽的，這是真的嗎？我怎么竟然一點也沒有是這鄉(xiāng)村人的感覺？那種似乎是在鄉(xiāng)下串親的感覺讓我猛然驚醒：我從身到心早已離開了鄉(xiāng)村，我不再是五十年前鄉(xiāng)村里拎著鋤頭和鐮刀，走在茅草路上任褲角被露水打濕的那個女孩子了，我真的希望此時房中會傳出悠揚的牧笛婉轉(zhuǎn)的山歌，將我的心招喚回未走出鄉(xiāng)野時的原點，不過，欣慰的是我仍然愛著鄉(xiāng)村……

每回，我和家人及朋友們，帶著一身塵囂住在那里，干點農(nóng)家活，摘點自種的菜，呼吸著鄉(xiāng)村有著青草味兒香甜的風(fēng)，出一身促進刺激血液循環(huán)的汗，鉆進鄰家屋后清涼的山溝溝里，一邊歇汗，一邊看著高高的柞樹上，時不時就會攸然間閃出幾只靈性的可愛松鼠，在樹杈上跳躍不止，心情真是愉悅極了。不過，等你一旦走近樹下，它便從樹梢一躍而不知蹤影。這時，再披著夕輝轉(zhuǎn)回到自家屋后的山嶺，看著西邊山頂紅彤彤的余暉，將天空大地映照得生出一片茫茫的紅暈，真的感覺猶如身在神仙府地那般的悠然美妙，那隱匿在世俗塵外的山鄉(xiāng)之美啊，美得令人酒未沾唇也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