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詩宇
2015年8月1日,還在午睡的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哭聲驚醒。是媽媽,她在號啕大哭!我似乎猜到了什么,沒有驚慌,沒有害怕,只是緩緩走到媽媽的房間。她坐在地上,依然在哭,見了我便更加悲傷:“詩宇,你爺爺他……過了!”我沒有回答,默默地坐在媽媽的身邊。
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是要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原計劃要過幾天才回老家,現在只能連夜趕回了。
2008年,爺爺第一次突發腦溢血,這次已是第四次了,終究再無回天之術。七年間,親人們原本很可憐他,但后來卻也漸漸有些厭煩了。這不能全怪親人們,爺爺自己也有原因,醫生要他不喝酒,不抽煙,可他總是改不過來,以致病情逐步惡化,才會有今天的悲劇。
記得爺爺以前在我們這邊住的時候,因行動不便,只好每天坐在陽臺上看著外邊。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抽煙。現在回想起來,他肯定是太寂寞了,連陪他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會找我或爸媽講話,但他的喉嚨又不好,而且講的是地道的家鄉話,我聽不大懂,有時竟也認為他很煩。況且每次打掃衛生時,總會從陽臺掃出許多煙蒂,惹得爸爸極為生氣:“要您別抽煙了,您怎么就聽不見?又想治好病,又想抽煙,到底哪個更重要?”每當這時,爺爺就低頭不語,好幾天不抽,過幾天又開始。在這樣的循環中,親人們開始厭煩他,甚至有人說他活該。
現在,爺爺不在了,親人們開始原諒他了,開始后悔沒有多關心他。不太喜歡爺爺的我也開始后悔了,想對爺爺好了,想同爺爺說話了,想親自為他盛飯,想親自給他斟酒,可是這些都已是不可能的了。又想起媽媽哭著對我說的一句話:“孩子,你要記住,子女一輩子都是虧欠父母的,到了你想報答的時候,又沒有了機會了。”現在想起爺爺,心里總是難受與不安。
在追思爺爺的晚上,我同爸爸坐在一起,他和我講著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爸爸很悲傷,他說昨天爺爺還挺好的,爸爸陪爺爺看了一天電視,傍晚還帶爺爺去參觀了小叔叔新建好的房子。爺爺很激動,想上樓去,又爬不上,于是爸爸背著爺爺上樓。爸爸看見爺爺高興的樣子,也很開心,但又很無奈和傷悲,他半開玩笑地同爺爺說:“爸,您要我背可以,別把口水弄到我身上來就行。”爺爺聽了就傷心起來,說:“我也不想落到今天這個樣子,我也知道要戒煙戒酒,可是這東西陪了我大半輩子,要丟也丟不掉。幾天不抽煙不喝酒,跟死了沒兩樣。”爺爺說得很慢,很深沉,爸爸聽得很在意,很認真,說:“爸,沒事,您這病治得好,您還可以活到抱曾孫子呢!不要這樣說了!”不知不覺到了樓頂,爺爺第一次從屋內欣賞叔叔漂亮的四層洋樓,看到外面風景大好,爺爺又重新笑了起來。
我當時問爸爸:“爺爺這么平凡的人,這輩子有什么很大的作為沒有?”
爸爸悲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光亮。
“在你眼里,爺爺是平凡的,而在我眼里,你爺爺是偉大的,是頂天立地的父親。他歷盡艱辛,無論多么貧困,也不中斷我的學習,讓我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聽你奶奶說,在我滿一歲前一天,爺爺找遍了苗家小縣城,也沒找到為我慶生的豬肉,于是連夜步行到鄰縣武岡去買。來回兩百多里路,爺爺走了一天一夜,才終于在我生日的晚餐擺上一碗讓大家渴望已久的新鮮肉。”
“你看看這座房子,說是爺爺和他妹夫兩人蓋的,但基本上就是你爺爺一個人蓋的。”看著眼前這兩百多平方,兩層樓高的滄桑木屋,我不禁起了敬佩之意。父親又說:“你看到那二十幾根頂梁柱沒?每根高七、八米,重四、五百斤。那是你爺爺同他的妹夫兩人從三十里外的大山上給背下來的!當時窮,沒有交通工具,只有靠人力從山上背到山下,再沿著小河用人力拉木逆流而上。為了那二十幾根頂梁柱,爺爺累得吐血仍不放棄,就只想給妻兒一個遮風避雨的家。”我驚訝無比,看著這木屋和堂屋中爺爺的靈柩,百感交集。
過幾天,爺爺要被運上山下葬了。一路上,人們邊跪拜邊前行,我因腳傷不能跪拜,只能走在前面。鄉鄰敬重爺爺,都來送他最后一程,隊伍龐大,我邊走邊回頭。那搖搖擺擺的靈柩在人群中起起伏伏,就像爺爺生前拄著拐杖,蹣跚前行時一樣緩慢,走向生命的終點,走向與我們陰陽兩隔的墓穴中。從此,再也見不到爺爺,再也見不到拄著拐杖立在村口迎我回家的爺爺了。我雙腳沉重,淚眼模糊,走得緩慢,走得無聲,一步一回頭,一瞥一匆匆!
【推薦理由】紅塵滾滾,眾生不過均為匆匆過客。爺爺的亡故,讓小作者一下子成長了許多,前輩的付出,晚輩的孝順,親情的寶貴,人生的苦短,都從字里行間流露了出來。凝重的敘述,傷心的表達,濃烈的抒情,“一步一回頭,一瞥一匆匆”的哭泣,令人動情。情到深處倍感人。
(薦評:周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