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小學

美好小學

美好小學上下課的鈴聲是鳥叫?因為美好小學坐落在一個山腳下?被南北兩座公園包圍?

蔡朝陽：文藝中年、資深奶爸。獨立教師、圖書策劃人，2014年“一席”年度演講獲得者。著有《閱讀抵抗荒誕》《救救孩子：小學語文教材批判》《尋找有意義的教育》《為什么不能把所有東西買回家》《但得愛書人似我》等。

美好小學不是夏山學校，也不是巴學園，美好小學其實還沒開學，但也一直處在開學的狀態中。美好小學上下課的鈴聲是鳥叫，因為美好小學坐落在一個山腳下，被南北兩座公園包圍。早晨，是被小鳥喚來的。傍晚，也是被鳥聲喚來的。春秋兩季的晨晚，爸爸媽媽來到山邊接送孩子，就被植物的香氣俘獲。為了這點香氣，兩位家長經常起爭執，搶奪接送孩子的權利。有時候爭奪未定，大家賭氣一起送孩子上學，小朋友們只好說兩遍再見，一邊咕噥著你們煩不煩啊。

爸爸第一次做小學生家長，于是就有許多第一次，心情激動，常常在各種機會里顯擺。比如參加第一次家長會，是夏末秋初的夜晚，公園草叢里、樹枝上蟲聲震耳欲聾，各種蟲聲，爸爸必須穿過這一大片蟲聲，但爸爸只能分辨出蟬與蟋蟀，因為實在太復雜了，需要很多專業知識，可是家里的《昆蟲圖鑒》只有圖沒有聲音，只好作罷。還有些爸爸趕緊掏出手機來打給家里，叫媽媽也來聽這些震耳欲聾的蟲鳴。

小朋友們去上學時，家長只能送到公園口。這是規矩。如果有家長想陪著孩子穿過公園，就被攔住，罰他一個禮拜不能吃冰激凌，而小朋友就可以每天吃冰激凌，換著花樣吃，蛋筒、雙球紙杯裝，巧克力口味以及提拉米蘇什么的。

穿過公園，按照直線距離到達校門的時間大概是10分鐘，不過呢，小朋友們穿過公園，就很艱難，因為公園里奇跡太多了。有一次，青石板路邊上落滿了粉紅色的桃花，女孩子必須把沒有被黃泥巴弄臟的花瓣撿起來，夾在語文書里。花瓣太多了，撿也撿不完，撿著撿著，就黃昏了，于是第二天，只能再撿。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有一次，一只麻雀在啄還沒成熟的毛桃，男孩子走到跟前也不飛。因為男孩子跟小鳥是朋友，男孩子會看它，作勢要抓它時，它就淘氣地飛走了。白頭翁飛來飛去，滿山都是。男孩也喜歡追它們，但只是嚇唬，并不傷害。白頭翁是不是年紀都很大很大了呢，男孩子問。

男孩子讀了《蚯蚓日記》之后，走過泥路都很小心，如果有圓圓的鋪路石，就把腳丫子踩在圓石頭上，因為蚯蚓住在泥地里，被踩著會壓得很痛。秋游的時候大家發現一條很粗的蚯蚓，在青石板路面上蜿蜒，可是那條蚯蚓并沒戴棒球帽，也許是迷路了。男孩子用樹枝幫它回到了泥地，后來問了爸爸好幾次，蚯蚓能找回自己的家嗎。

有的時候公園里會有寶石被發現，以亮晶晶的居多，可以養水仙花。有一次撿的一顆是灰撲撲的，棱角分明，男孩認為是隕石，因為爸爸的書架上有一塊化石，也是棱角分明的。隕石必須藏在教室的書架上，外星人肯定會來找，不過外星人總是夜深時候悄悄來，大家一直都沒有看到，這件事很讓人惦記。

用來夾桃花的語文書其實很簡單，上冊是《小王子》，在老師開始教之前，孩子們都已經讀好啦。語文課上，大家挑選各自喜歡的角色來表演。很多女孩子喜歡表演那支任性的玫瑰。但也有一個女孩子喜歡算賬，這個女孩子，她說以后如果做媽媽，她的孩子小名應該叫蟲蟲。男孩子多數喜歡酒鬼，據說爸爸喝酒時樣子也差不多，據說，多數爸爸30歲之后就把自己泡在酒壇子里啦。那個國王連一個臣民都沒有，很不帶勁，大家都不喜歡。有個胖同學想表演那條令人悲傷的蛇，可是他太胖啦，又不會仰臥起坐，大家說，你先去鍛煉仰臥起坐吧。

體育課是時間最長的課，每天都有兩個小時。扎馬尾辮的體育老師整天笑嘻嘻的，她不吹哨子。集體廣播操是被禁止的，集體眼保健操也被禁止，凡是排成整齊的隊伍都被看作愚蠢的行為。大家自己分組，跳房子的，滾鐵圈的，蕩秋千的，都被表揚，獎勵一顆大星。體育課冒汗最多的，大星也最多。

繪畫課也很重要，都要把自己臉畫成黃黃綠綠的，小朋友解釋，是因為繪畫紙不夠用了。

音樂課跟體育課和美術課一樣，是每天都有的三門主課之一。童聲合唱隊在舞臺上排練，唱“長亭外，古道邊”。拉二胡的幾個高年級同學其實都是劍客，他們一年級開始練習二胡，其實也就是開始練習魚腸劍啦。現在他們身姿矯健，時刻準備抽出魚腸劍來砍樹枝。因為古代的時候俠客還可以行俠仗義，現代社會法治了，劍客們生不逢時，只好去修剪樹枝。所以，后來美好小學的園藝工人失業了。

口哨隊是另一個重要的團隊，學習吹口哨，嘬著嘴唇，吹出悠揚的音樂。兒童節的時候，口哨隊要去表演吹奏二重哨。

說臟話時間到啦，小朋友們聚在一起，比賽誰說的快說的多：腦系搭牢在啊，喏毛病有有個啊，我頭龐撥諾個吃吃……說得最多并且說的時候始終不笑的那個小朋友獲勝，也獎勵一顆大星。

數學課大家數數玩，可以用手指頭，手指頭不夠還可以加上腳指頭，再不夠，就兩個人拼起來數。大家最喜歡數學課了，可是數學課很少，一周只有兩節，所以第一個學期結束了，100這個數還沒教到。

最先得到10顆大星的孩子獲得優勝，就獎勵用色素、添加劑等劣質原料做成大號棒棒糖一顆，總之，就是爸爸媽媽現在認為是垃圾食品，而他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啦。

最后，布谷鳥快要叫的時候，校長出來了。校長平時不賣板栗，圣誕節才賣，平時只賣萌，比如萬圣節的時候校長把自己打扮成南瓜。可是校長長得比麥兜的校長苗條啊，雖然跟人握手時總說恭喜恭喜——這有什么好恭喜呢？可是校長因為苗條的缺點，還是只成了一條瘦瘦的南瓜。這個時候布谷鳥叫起來：布谷布谷。就像在說，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于是就放學啦。于是安靜的美好小學突然爆發出一陣喧響，無數男孩女孩飛奔而來，就像一群鴨子穿過馬路。周而復始的一天就又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