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傅村鎮低田村婚俗調查報告

浙師大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課題組

（浙師大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 浙江金華 321004））

非物質文化遺產個案調查與研究

金華傅村鎮低田村婚俗調查報告

浙師大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課題組

（浙師大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 浙江金華 321004））

與婚姻習俗相關的活動是農村生活的基本內容之一。這種農村婚俗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此次調查以金華傅村鎮低田村作為具體的調查地點，對該村的傳統婚俗和現代婚俗進行了相關描述。民俗具有延續性，低田村婚俗的這種特性主要表現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禮儀式、婚宴等方面，它具有告知鄰里、調整家庭結構、宣告子女成人、表達生育意愿等功能。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該村的婚俗也隨之發生了一些變化，但這種變化一般體現在聘禮、嫁妝、婚禮時間、婚禮地點等方面，婚俗的基本面貌并沒有發生明顯變化。而且，村落中的婚俗儀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兩姓家庭在結盟中的博弈過程。

低田村 婚俗

一、低田村村落概況

（一）自然環境

低田村地處北緯29.1度，東經119.9度，全村占地面積約1平方公里。其隸屬金華市金東區孝順鎮。孝順全鎮地勢北高南低，鎮內為義烏江沖積平原，鎮北自北山腳下起。系平坦的河谷盆地，鎮南義烏江邊南山林木茂盛。南北之間的平原地帶溪流湖塘交錯，有小Ⅰ、Ⅱ水庫五處，盆地外緣是已開發的紅土丘陵，是個宜農、林、牧、漁、水果的復合產區。低田村是金東接軌義烏國際小商品城的橋頭堡，北有杭金衢高速公路和03省道，東有金甬高速公路與杭金高速公路連接，并有通義烏的公路。

（二）歷史沿革

相傳北宋初年（約公元1040年），有位汪姓趕鴨人來到樹林密布、三面環溪、中有一大潭的濕地處，此處正宜放養鴨。而恰巧南面大江又有座牛車埠可居住，于是放鴨人將趕鴨竹棒插在牛車埠屋旁，他想著若明年鴨竹棒能生根發芽，就在此安家。果然，來年春季鴨竹棒生根深發芽。從此，汪姓趕鴨人就在牛車埠旁搭了幾間茅草房住了下來。這是傳說中低田村最早的住戶，也是低田村形成的源頭。

目前的低田村的住戶是由周圍三省八縣近100多個村莊的居民遷移而來。低田村不像普通農村，當地村民并不以種田、養殖等為生，而是依托碼頭以從事商業為生。這與低田村的地理位置有關，低田村依傍義烏江、慈航溪水運交通的天然地理優勢，由東陽、義烏而來的航船通常在低田裝卸貨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貨物進出碼頭。在以水運船載為主的年代，低田碼頭也成為周邊義亭、吳店、上溪、傅村等各大村落商賈建房開店的好去處。在這個以碼頭集散地聚居發展起來的村落，生意人最初多以開店和傳統手工藝為生，村民們以七十二藝、三十六行和十八擔等手工業小作坊經商。低田村內從南至北一條街，分南中北三道門，20世紀60年代以前，那里仍然有店、坊約七八十間，行業達上百種，各行“話郎”（經濟人）就有上百人。在開店的那些商家門口的街道上，還擺有攤、擔，這些攤、擔所販賣的貨物包括特色小吃與日用品，如涼粉、豆湯、油煎果等當地小吃以及針頭與線、毛筆等日用品。攤、擔的種類繁多。而店鋪大多是茶店（茶館）、酒樓、客棧（旅館），其中茶館居多。舊時茶店是碼頭人們聚集休閑的主要場所，也是周邊社會消息擴布的主要播散地點。低田村也因此成了遠近村子進行商品貿易往來的集散地。在春冬季節，農資具與農副產品進出并隨貨船發往各地，停靠卸裝船只多時達百來艘。

低田村商賈云集，是經商辦廠之風水寶地，全村五十余個姓氏，無主姓，周邊村莊密集，但方圓十里均無集市，亦無一座宗祠。無宗族、無地痞，寬容、仗義的生意人多敬仰關羽。從周邊各宗譜及各寺廟石刻碑文記載中查證，木雕關羽佛像是元符年間（約1100年）東陽溪坦廟內洪水送來的。村內商賈集資建關帝廟，每年正月十五供奉關帝以開門營業，農歷十二月二十五祭拜后再回祖籍過年。這種習俗一直延續到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每天來往的人們都來此上下船，此地漸漸形成了以農歷每月逢雙的日子為期的集市。1958年改為農歷逢三、六、九為集市，村內商業經營隸屬于鎮級商會組織管理。至1982年7月1日，低田大橋建成通車，同時才廢去三只渡船載人過江的傳統。

與昔日商鋪林立的繁華碼頭還有如今的現代大樓相比，村內仍保存完好的古街則顯得過于安靜。傳統的手工作坊不再，往日的店鋪已改為普通民房或出租房，而僅剩的古老手工藝也為數不多。在酷愛歷史研究的村民余春錢老人的努力尋訪下，仍有傳承者健在的傳統手工藝如手工打鐵、木匠、手工打白鐵、箍桶、做篾、做小篾、手工織線花帶、做斗笠、編麥稈扇、編草鞋等十大民間手工藝被挖掘出來，并在村干部的指導下專門找人來攝影記錄保存。

（三）村落文化資源概況

低田村是以碼頭集散地聚居發展起來的村落，村民最初多以傳統手工藝和開店為生，經濟發展條件優越。如今村民自家開店或辦廠，其中辦廠多以針織品為主，如內衣、襪子等。村內現有大小現代企業達400多家，年產值上億元，村集體收入80余萬元，村民人均收入8213元。在文化資源方面，低田村的文化則較為復雜。低田村現有263戶592人，50余姓氏，外來常駐人口5000余人，是個名副其實的“百家姓”村，沒有主姓，沒有宗祠，然而低田村的村民都以關帝為保護神，憑著關帝廟留存并不斷弘揚的誠信文化，把低田村建設成為金東義西著名的集市，又在改革開放的20世紀末、21世紀初逐漸建設成為金義中軸線上結點城市的一部分。

綜合來說，低田村的村落資源概況如下：

1.關帝信仰源遠流長

低田村關帝廟和云集寺源遠流長，經歷了400多年的漫長歲月，曾有過鼎盛輝煌的時期，也曾有過衰微坎坷的歷史。關帝木雕神像的原供奉地在東陽縣溪坦村（今溪南）關帝廟中。有一年春季，洪水淹沒了關帝廟，關帝神像被沖出廟門漂到東陽江上，經過長途跋涉，神像起駕到低田境內，擱淺在中洲沙灘（今月潭村附近江邊原種桃樹的溪灘）上，被低田村民發現。虔誠的村民懷著對有求必應的圣君、忠義之士的敬仰，敲鑼打鼓將關帝神像送回東陽溪坦村關帝廟。不料次年春，泛濫的洪水又把關帝神像沖出廟門，漂流到低田同一地方擱淺。關帝兩次重訪同一地點，使其村民認為是上蒼有意安排。萬民同心同德，敬請神靈駕臨低田，在低田造廟供奉，并于每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大殿開光之日舉辦巡游，燒香點燭，燃放大小鞭炮，朝拜祭祀，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種儀式一直沿襲至今而不衰。

2.民國老街保存完好

低田村南北一條街，三道拱門，三面環溪河，是太平安康福地。從1925年連年洪水沖毀村莊田地，至1955年政府號召村民按房集資捐物建11座攔水壩，村莊穩筑在北門口，形成如今東西一條老街。據傳，當時茶店、客棧、酒館、雜貨店等約有七八十家，商販往來，熱鬧非凡。

3.特有習俗傳承有序

每年農歷六月初六，在低田村被稱為“六月六”，是相當隆重的節日。這里一直流傳著“六月六，磨豆腐”的俗語。在以前，村民都會在這一天做新鮮豆腐，買新鮮肉來慶祝農忙結束。一直到現在，每年的這一天，各家各戶都有吃新鮮豆腐新鮮肉的習俗。

有詩曰：艱難險阻路蹊蹺，滄海桑田誰蹊蹺。歷盡苦難貴人助，金碧輝煌在今朝。低田村傳統文化資源豐富，經過歷史的洗滌，留下最寶貴的勞動人民的智慧結晶，值得加以保護與發揚。

由于低田村獨特的歷史和村民遷居結構，不僅形成了上述相對獨特的文化形態，也造就了低田村獨特的婚姻締結文化。因此，本調查小組曾先后三次前往低田村，以訪談為主，結合實地的田野調查，對這種獨特的婚姻締結文化進行了整理與概括。由于訪談條件的限制及一些老人記憶的缺失，本次調查將低田村婚儀演變過程簡單劃為傳統和現代兩個階段，不再細分。主要訪談對象為村里70—90歲的老人，以及部分50—60歲的中老年女性。

二、低田村傳統婚俗與婚儀

據了解，在低田村除了極少數人會遠嫁（娶）之外，絕大多數村民都在本村或鄰村尋找結婚對象。以低田村為中心，他們的通婚半徑一般在兩個村到三個村的距離之間。之所以產生這樣的通婚圈，跟村人希望與親家之間能夠保持親密的交往不無關系。

婚姻禮制的確立始于周代。所謂婚禮由“婚義”與“婚儀”兩部分組成，后者即“婚儀”，將婚姻程序、婚嫁方法制度化，使婚姻的實質與形式受婚禮的規范。①國風：《中國農民的傳統生活》，經濟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23頁。其中，說媒、相親、訂婚、擇吉、迎娶、拜堂、鬧洞房以及回門等步驟構成了“婚儀”。②楊牧文：《民間婚嫁禮俗初探》，《大眾文藝》2009年第2期。可以說，中國古代民間的婚禮習俗都包括了這些內容，低田村也不例外。

新中國成立前的低田村，男女青年的相識、相戀一般都需要一個中介，即媒人。媒人的牽線搭橋，是推動男女青年走向婚姻的一大動力。當然也有一些特殊情況，男女青年在某種機緣巧合之下已經互相認識，即便如此，雙方若想成就這一段姻緣，也必須要尋找一人作為兩者之間的媒人，處理結婚過程中的事務。在傳統社會中，人們講究明媒正娶，男女雙方縱使兩情相悅，但沒有經過媒人的說合，也是于禮不合的，這就是媒人必不可少的原因。在低田村人的概念中，所謂的媒人并不是專門從事這一行業的，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本職工作，一般為中年女性，他們因為經常撮合姻緣而為村人所知，成為當地人所認可的“媒人”，也有男性媒人去撮合姻緣，但這屬于極少數的情況。

除媒人之外，在一對男女結成婚姻的過程中，還有另外一個角色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即利事人。當地人將父母兒女雙全之人稱為利事人。在低田村，男女青年結婚的正式程序大致可以分為提親、定親、成親三部分。在這一個過程中，媒人主要負責牽線搭橋，提供雙方認識的機會與條件，而利事人的作用則貫穿了結婚過程的始終。男女雙方經介紹互相了解之后，若覺得彼此不合適則會直接向媒人回絕，若覺得彼此合適，就可以進入結婚的正式程序，準備結婚的各項事宜。

第一階段是提親。男方必須在媒人和利事人的陪同之下前往女方家提親。在這一階段，當地人有喝蛋湯的習俗。女方母親會做好蛋湯，并將湯里的雞蛋攪花端給男方一行人喝。男方喝到攪花的蛋湯，意味著第一次上門提親失敗。之后，男方為表達自家誠意，會第二次上門提親。這次，女方母親依然會做好蛋湯端給男方一行人喝，但這時候湯里的雞蛋卻是圓整的。男方一行人喝到了圓整的蛋湯，意味著女方家同意了這一門親事，雙方便可以進入定親階段。當然，也有一些女方家庭會故意刁難男方，在男方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登門提親時都沒有端上圓整的蛋湯，借此考驗男方的耐心與誠意。女方母親用攪花的蛋湯告訴男方，自家女兒是金貴之身，不可輕易嫁人，好事亦需多磨，自己女兒不能被一次求得。同時，當他們同意這門親事之后，也會用圓整的蛋湯告訴男方好事終成，并祝愿他們的婚姻能夠如這圓整的蛋湯一樣圓滿。喝蛋湯這個習俗，雖有求吉的意思，但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是新娘娘家與婆家的一場博弈，目的是為了平衡娘家與婆家之間的關系，以期提高女兒在婆家的地位。

第二階段是定親。男方在喝到圓整蛋湯之后，就可以跟女方商量結婚的具體事宜，將親事正式定下。兩家在這一過程中，需要完成合八字、選日子及下聘禮這兩件大事。

（一）合八字、選日子

所謂的“八字”就是指一個人出生時的干支歷日期，年干和年支組成年柱，月干和月支組成月柱，日干和日支組成日柱，時干和時支組成時柱，即為八字。那么，“合八字”就是根據男女雙方出生的年、月、日、時及屬相進行推算，查看彼此是否相生相克，這在舊時的婚嫁過程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在當地就有專門合八字和選日子的先生。一般是男方的父母將新人的生辰八字送至先生處相合。據當地一位先生的介紹，男女的生辰八字有三合與六合，如在屬相上，羊與羊、兔、豬為三合，與羊、馬為六合。當地有“百年夫妻七字合”的說法，說的是在八字中如果有七字相合，新人可做百年夫妻。如果八字全部相合，那就是完美的婚姻。在合八字之時，除了將新娘八字與新郎八字相合之外，還要將新娘的八字與新郎父母的八字相合，如果新娘與公婆的八字相沖，那么在結婚當天，新娘與公婆不宜直接照面，等婚禮完成之后才能相見。若男女八字相沖，但雙方有意結合，那么男方可求先生幫忙消除不利因素，使婚禮能夠順利進行。

合完八字之后，就可以根據八字相合的情況來選日子了。低田村人在進行造房、動土、上梁、結婚等喜事時，都會去找這些先生幫忙擇定良辰吉日。在結婚這件事情上，當地人一般會選逢雙日，寓意好事成雙。也有兩種日子不能選，一是逢1、4、7數字的日子不選，二是盡頭日不選。關于盡頭日，村人習慣將一個月的最后一天稱為盡頭日，即農歷二十九或農歷三十這兩個日子。我們往往用“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等美好的詞語來形容一段姻緣，以祈求男女的婚姻關系能夠長久穩定。而盡頭日卻意味著一個月又走到了盡頭，這在傳統社會的觀念中屬于不吉利的日子，與人們祈福求吉的心愿相違背，因此結婚的日子一定要避開盡頭日。男方家一般會根據先生的推算選好兩個日子寫在紅紙上送至女方家，由女方挑選，女方所挑的日子即為舉行婚禮的日子。男方之所以要選兩個日子，是為了表示對女方的尊重，使女方具有一定的選擇權。此外，男方將日子送至女方家的時間必須在白天。若在晚上送日子，會被當地人認為是二婚。

（二）下聘禮

在確定舉行婚禮的日子之后，男方家就要準備向女方家下聘禮。男方根據女方的要求在婚禮前請一對利事人將聘金、服裝、布匹、鞋帽、金器、銀器等物品送至女方家，這些物品根據雙方家庭條件的實際情況確定，并不刻意講究數量的多與少。此外，男方家也會準備多副“圓與棗”與聘禮一并送至女方家，“圓與棗”即桂圓與紅棗。這些桂圓與紅棗分別用紙包好，兩包為一副，寓意成雙成對，“圓與棗”的數量根據女方親戚朋友的數量來確定，只能多送不能少送。女方收下男方的聘禮，并將這些“圓與棗”分給自家的親戚與朋友，這是告知婚訊的意思。低田村的老人至今還笑言：“圓與棗咬不動。”因為吃了桂圓與紅棗就意味著要給新人送禮，為了維持人情關系，被迫參與到婚禮這個活動中去。而當時的低田村正處于一個物質及其匱乏的時代，送禮這件事情無疑會給家庭經濟造成很大負擔。

在某種意義上，聘禮是新娘身價的體現。無論男方家庭條件優越與否，都要給女方家準備聘禮。這一過程中，男方家庭需要付出代價使女方家庭得到補償。因此這種“付出”帶有“交換”與“互惠”的性質，其目的也是為了平衡兩個家庭之間的種種關系。

至成親前，新人可在一些節慶活動的場合中私下會面與交流。在新中國成立前，村里經常請人搭臺唱戲，準新郎一般都借著這一類活動邀請準新娘一起看戲，叫作“會親戚”。同時，在逢年過節之際，男方也要準備禮物送給女方。所送的禮物一般為應景的物品，只為表達男方家的誠意和心意，如端午節送粽子，中秋節送月餅、鮮花餅或石榴，春節送凍米糖等。

第三階段是成親。在合好八字，下完聘禮之后，到了選定的日子，準新郎與準新娘就要正式成親了。在迎親之前，男方家已經請先生卜算出了當天的吉時，要在這個吉時將新娘迎娶進門，一般都趕在中午的飯點之前。上文提到，男方會請一對父母兒女雙全的夫妻作為利事人，幫忙操持婚禮的各項事宜。在婚禮當天，女利事人隨“篦籠杠杠”（轎夫）前往女方家接新娘，男利事人在男方家里張羅放鞭炮、擺茶酒等事務，新郎則在家等待。據村里老人回憶，當時的物質生活條件極差，家庭并沒有多余的錢用來操辦婚禮，男方家一般只派一位利事人及兩位“篦籠杠杠”前去迎親，新娘基本沒有隨嫁物品，篦籠只當作接新娘的轎子，利事人則負責看轎。當然，如果雙方家庭條件好的話，男方家還會派兩個利事姑娘隨行，同時還需要多派幾個“篦籠杠杠”，多租幾個篦籠去接新娘與嫁妝。關于由誰家租篦籠這個問題，村里還有另一種說法。有一些老人認為，篦籠由女方家租，轎夫也由女方家雇，篦籠檔次的高低與轎夫隊伍的大小都關乎女方家庭的臉面。

迎親的隊伍到達女方家時，女家的大門是緊閉的，門內早已有親戚朋友及一些孩子守候著。男方一般需要推三次門，每推一次塞一個紅包，在第三次推門的時候，女方一定要打開大門，叫作“推三不推四”，否則會顯得女方家不禮貌。這種形式的“叫門”，也是婚禮過程中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儀式。通過幾次三番地“叫門”，表達雙方的情緒及心理，同時也起到了將婚訊廣而告之的作用。推三次門之后，迎親隊伍進入女家大門，女家早已在大廳擺好桌子，桌上放著準備好的茶水及圓整的蛋湯，讓迎親隊伍吃茶與喝蛋湯稍事休息。

新娘則在婚禮前一晚上就已經開過臉、化好妝、裝扮好，蓋上紅蓋頭準備出嫁。關于紅蓋頭，普通人家用的就是一塊紅布，家庭條件好的人家所用的紅布上面還有精美的刺繡。之所以需要蓋上蓋頭，村里的老人是這么解釋的：在當時存在兄弟代替新郎本人相親的作風，有些男方家庭條件好但是人長得不俊俏，于是在相親的時候，男方家會讓家里長得比較俊俏的兄弟代替前往，因此要求女子出嫁時要蓋上紅蓋頭，防止在婚禮過程中看到新郎的樣貌而心生反悔。等到儀式結束進入洞房掀開蓋頭之后，一切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新娘即便想反悔也沒有任何辦法了。但根據另外一些老人的講述，當時的新娘并不是蓋紅蓋頭，而是戴租來的鳳冠，穿紅色的衣服。也有寡婦再嫁的情況，寡婦在當地人眼中是不吉利的，寡婦出嫁時不能乘坐篦籠，只能乘坐收稻谷用的籮筐。若村里有人家舉辦婚禮，寡婦亦不能前去觀禮。

圖2 紅木箱柜（攝于余寶宣家）

關于嫁妝，即便生活條件有限，女方家庭也會竭盡全力準備，一般是一張半方桌子配兩個凳子，箱柜一對，箱子置于柜子上方，柜內裝著一擔稻谷，擔上鋪著一張紅紙，紙上疊放著女方家準備的衣服、鞋帽等。小件的物品如子孫馬桶、大小臉盆腳桶等。馬桶內事先藏好一個紅包，送到男方家之后由一個九歲以下的小孩打開取走紅包，并在馬桶內小便，寓意新娘能夠為男家延續后代。條件更好的家庭也會陪嫁梳妝臺、大衣柜、書桌、酒壺、燭臺、鑞壺（一種裝開水或酒水的容器）。當地還有大舅子挑擔拿傘送嫁的習俗。大舅子挑的擔內也放著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百合、排糖等，用紅布包起來。除上述嫁妝之外，還有一樣東西必不可少，即“七字果”。新中國成立前的“七字果”必須包括桂圓、蓮子、花生、糖這四樣東西，其余三樣可隨意搭配，如可搭配松子或瓜子等。“七字果”用一個長約半米的布袋裝起來，這個布袋放在臉盆內，盆周圍再擺上兩圈紅雞蛋，上頭放著萬年青或松柏枝，取新人婚姻生活長久美滿幸福的意思。新娘身前和身后分別掛著一個小袋子，前袋內裝著萬年青，后袋內裝著雞蛋、桂圓、紅棗、蓮子及嫁妝箱子上的鑰匙等。這些物品，通過語義的引申或語音的轉換，都表達著對新人婚姻長久美滿與傳宗接代的美好祝愿。女方嫁妝是對男方聘禮的一種回應，亦是平衡女方與男方關系的一個籌碼。

圖3 紅木箱柜（攝于余寶宣家）

等迎親隊伍喝完茶與蛋湯之后，新娘告別父母后就要坐上篦籠前往男方家。這時候母親要“哭嫁”，在哭的過程中刻意將女兒喚作“兒”，“哭嫁”的內容主要是教女兒如何在夫家生活。如很多母親在“哭嫁”時會這樣唱道：“兒啊，兒啊，你今天出嫁了，成大人了，要聽公公婆婆的話，夫妻和睦，為家爭氣，不要失禮。”

新娘離開家門時必須腳不沾地，由自家兄弟或叔伯兄弟背上篦籠。人們認為新娘腳底沾上娘家的泥土會將娘家的運氣帶走，為了防止她將娘家的運氣帶走，除需要兄弟或叔伯兄弟背上篦籠之外，當地人還有“一百米抽紅”的做法，即將一張紅紙置于嫁妝上，在迎親隊伍走到一百米開外將紅紙抽回，這亦是將運氣留在娘家的意思。

由于低田地區多山路，兩家的距離相對遙遠，新娘需要一直待在轎內不能下轎。因此，轎內還準備了一個銅壺，當地人叫作“火銃”，供新娘方便時使用。

在到達男方家門前時，早已有男方家指定的人在此等候。男方家一般會指定家庭中擁有較高威望的人接下大舅子挑的擔及雨傘，利事人則接過箱柜、馬桶、腳桶等其他嫁妝，并將這些嫁妝都擺放到新房內。同時將“七字果”置于新床之上，在婚后三天之內，村里有人來家里串門，男方家就將“七字果”分給他們吃。

圖4 婚床

在當地還有開箱的習俗，即新人結婚三天之后，婆婆會要求兒媳婦打開嫁妝里的箱子，查看新娘所帶的嫁妝，但檢查完之后婆婆還是會將鑰匙還給新娘，由新娘自己保管。

新娘到了男方家，依舊不能下轎，男方家已在轎下放了三個麻袋輪流交替相傳，新娘由新郎抱下轎，然后腳不沾地地踩在麻袋上走進大廳進行拜堂，這就是“傳袋”，意味著“傳宗接代”。新娘在進門之時講究左腳先進門，當地人稱之為“左右左右，有前有后”，意味著“有錢有后”。接下來就是拜堂，新郎新娘均跪下向父母行禮，由男方家比較有身份地位的人高喊“一敬天，二敬地，三敬父母”口號并主持儀式，新郎按男子禮節抱拳作揖，新娘則按女子禮節彎腰低頭，然后雙雙給新郎父母敬茶，父母喝完茶之后要各自給新娘一個紅包。

圖5 拜堂所用的祭桌（攝于王秀芳家）

儀式完成之后，男方家會在篦籠上放兩個籮筐，框內裝著饅頭、粽子、豬腿、豬肉等回禮，請“篦籠杠杠”抬回女方家，兩家再各自宴請自家的客人。因條件有限，宴席上的酒菜都十分簡單，但是飯團、粽子、饅頭、藕這四樣東西卻必不可少，因為飯團意味著團圓，粽子意味著種子，饅頭意味著發財，藕意味著“有”，都包含了人們美好的祝愿。當地人認為吃了這四樣東西之后，家庭就能有團圓、有種子、有發財。

新人拜完堂，由一對利事夫妻點著燈引入洞房。進入洞房之后，新郎和新娘坐在雕花新床之上。在這之前，已經有利事人將新床鋪好。有意思的是，婆婆會偷偷地將一塊青花布藏于新床右側的席子下面。舊時講究男左女右，右側即新娘所坐的地方。布的方言為“服”，意味著婆婆要兒媳婦服從自己的管教。但是新娘在出嫁前，母親也會進行一番叮囑，讓她在坐下之前先檢查一下席子下面是否有青花布，如果有的話要偷偷地把它拿掉或丟到馬桶中去，可以為自身在婆家爭取一席之地。

圖6 低田村青花布

隨后，這一對利事夫妻又會給新人端上蛋湯，新人碗中各有一雙圓整的雞蛋。新郎要將這一雙雞蛋全部吃完，但是新娘只能喝湯，因為吃多了會讓婆家人以為貪嘴。

當地鬧洞房的習俗十分簡單，一般不鬧，婆婆也許會故意刁難一下兒媳婦，如將鐵絲穿在大蔥之內，叫兒媳婦切蔥，以此檢驗兒媳婦是否心靈手巧。

婚禮第二天新娘由新郎陪同回門，但是要當天去當天回，即在紅太陽升起的時候出發，在紅太陽落下之前回到婆家，寓意著“兩頭紅”。關于新娘結婚后回娘家的問題，在解放時期有“三月三回娘家”的說法，新娘需要在三月三回娘家踏青。但在冬至日不能回，當地人叫作“過了個冬，去了個公”，“公”即指公公，“去了個公”是很不吉利的意思。

三、低田村傳統婚俗與現代婚俗的異同

低田村現代婚俗與新中國成立前的婚俗儀式有很大差異，在傳承傳統文化、沿襲傳統風俗的同時，低田村的婚俗也伴隨時代和社會的發展而變化。隨著新中國的成立，國民經濟的不斷發展，人民群眾的生活質量日益得到提高，伴隨改革開放而來的是，外來文化在拓寬國民視野的同時，也在悄然沖擊著傳統文化的根基。在此背景下，婚姻觀念、婚俗流程、婚禮儀式等方面也發生了大的改變。低田村的婚俗在繼承與沿襲傳統婚俗的同時，也在多樣性文化的社會背景下進行著變革與發展。

（一）傳統婚俗儀禮程式的沿襲

1.媒人

傳統婚俗講究“六禮”之說，注重“媒、帖、聘”。媒人在男女雙方之間牽線搭橋，是男女婚姻關系的連接人物，對婚事的成立起到關鍵的作用。舊時，男方父母會在男方達到一定年齡時請人做媒，當地也叫“托媒”。接受委托的“媒婆”“媒公”會依據男方條件在自己身邊尋找合適的女方對象上門“說媒”，男女雙方多是聽從父母長輩的安排。在現代，婚姻觀念更加開放，婚姻權利更加自由，通婚范圍也逐步擴大，但仍沿襲了媒人的中介作用，即使男女雙方先行已經認識，并確立戀愛關系，也會挑選合適的時間請媒人或象征性的介紹人去女方家提親，喝蛋湯，得到雙方父母的認可，再商量定親與成親的事宜。但媒人在現代社會發展中的功能已逐步弱化，轉為象征性的存在。昔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擇偶方式，逐步被自由戀愛所替代，但無論男女雙方的決定權利如何擴大，媒人依舊是婚姻關系締結中不可或缺的中介因素。

2.上轎儀式

迎娶階段是婚俗儀禮程式中最為主要的一部分，眾多儀式都包含于此，蘊含著豐富的內涵，借此表達親朋友鄰對一對新人的祝福。盡管隨著社會的變遷，許多儀式的呈現方式有所變化，但其中所表達的祈求平安吉祥、白頭偕老、多子多孫等祝福仍是相通的。如低田村的上轎儀式無論是舊時還是現代，新娘出嫁離開娘家門時講究雙腳不能觸碰地面，當地人們認為新娘腳底沾上娘家的泥土會將娘家的運氣帶走。因此，為了將運氣留在娘家，舊時由自家兄弟或叔伯兄弟背新娘進入篦籠，現在也會由兄弟抱著新娘上婚車，如果沒有兄弟，新娘自己穿著裝在篩子里的鞋，走一百步到婚車前換下即可，意蘊著篩出新娘所帶走的娘家的福氣，娘家的東西不能帶走，鞋子粘的泥土也不能帶去。

3.傳宗接代的儀式

傳統社會中非常重視子嗣，婚姻關系的締結正是血脈的保障，在低田村的婚禮程式中，很多儀禮都表達了人們對于新人早生貴子、多子多福的祝愿。除了上轎儀式外，當地仍保留了傳統的“傳種（宗）接袋（代）”儀式，新娘隨新郎的迎親隊伍到達男方家后，會由新郎抱著到場院中鋪著麻袋的地方，一步步踩著輪替的麻袋走進臥室，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麻袋的數量有所改變，但其中的內涵仍是一致的。當地嫁妝中所包含的“七字果”，也蘊含著早生貴子的寓意。

圖7 葷回連環糕

圖8 葷回紅回回

除了對上述三個方面婚俗文化的繼承，在整體的婚姻儀禮中許多構成要素仍然存在。如新娘仍會在出嫁前開臉化妝，仍舊由利事人拿著紅燭領著新人進入婚房，之后新人仍舊要喝茶、吃雞蛋、洗臉。據當地人所講，無論時代如何改變，傳統的道理還是要遵循的。盡管許多儀式在當地人心中的重要性已經不再突顯，象征性與程序性的意味愈發呈現，但終究其實質性的內涵仍是一致的。

（二）婚俗儀禮程式的現代變遷

伴隨著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傳統婚俗文化也在發生著變化，除了對傳統婚俗儀禮程式的繼承與沿襲，一些傳統婚俗儀禮也在新的社會背景下發生著變革，原有的基本模式、文化內涵或多或少已經有所改變。

1.聘禮與嫁妝

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與物質生活的改善，聘禮與嫁妝的數量與金額也有所增加。舊時男方的聘禮多為服裝、布匹、鞋帽、自行車、縫紉機等物件，這些物品根據雙方實際的家庭條件確定，并不刻意講究數量的多與少。而現在的聘禮中，金首飾成為不可或缺的內容，額度明顯增加，物質性的內涵逐漸凸顯。除男方的聘禮外，女方嫁妝的金額也有所增加。舊時多為一些簡易的首飾及家具，而如今的嫁妝多是電器、汽車、房子、金錢等。按照當地人的說法，新中國成立前，聘禮就是女方家討什么就給什么，因為以前物資貧乏并沒什么東西。而現在生活水平提高后，根據雙方家的經濟條件，聘禮的內容日漸豐富，什么東西都有，因此已經沒有固定的模式。

圖9 20世紀80年代的縫紉機（攝于陳雪梅家）

從低田村當前聘禮與嫁妝的種類和數量所發生的變化來看，聘禮與嫁妝的價值由原來的實用性逐步轉為半實用性。一方面表現出當地生活條件的顯著改善，村民的經濟水平有很大的提升，能夠有能力去購買更為金貴的物品；另一方面更多體現的是由于受到現代經濟文化的沖擊，當地村民進一步注重物質消費，在商品經濟消費觀的影響下，人們通過聘禮與嫁妝間接展示自身的社會地位與經濟實力，滿足男女雙方家庭求得體面的心理。

2.婚禮時間與地點

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交通條件逐步改善，便捷的道路交通使得婚禮時間與地點的選取更加靈活多樣，路程上的距離已經不再成為人們活動的阻礙。舊時，低田村有送日子的習俗，男方家請算命先生卜算出結婚的日子送去與女方家商量，與此同時，還要趕在當日的吉時前將新娘迎娶進門，時間一般都在中午的飯點之前。由于舊時村落多是山路，路途遙遠崎嶇，接親的隊伍凌晨就需要出門，趕在吉時前到達；而新娘在路途中也需要一直待在轎內不能下轎，活動些許不便。如今多是男方家庭開六輛或八輛車前去接親，節省了許多時間。舉辦婚禮的時間更加靈活，除了遵循當地傳統不能選盡頭日，更多地考慮參加婚宴的親朋好友的工作時間與空閑情況，以及天氣氣候是否適宜等因素，如一般不選在梅雨季節結婚，而像國家法定的節日假期則成為當前舉行婚禮的集中時段。

在婚宴地點方面，舊時新人在男方家內拜天地然后入洞房，而現如今隨著經濟條件的提升與都市文化的影響，拜堂與婚宴多選在當地的酒店內舉行，受都市文化的影響較大。當地多是中午在男方家簡單宴請一些家人及娘家過來送嫁妝的人，吃過午飯后，下午去酒店里，晚上是正式的婚宴，宴請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從酒店吃過晚飯之后，回到男方家再送入洞房，婚禮才宣告結束。

從低田村婚禮的時間與地點的變化，可以看出由于低田村歷史背景與地理位置的原因，村落的流動性較大，開發程度較高，因此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也較為頻繁，信息交流互換密集迅速。在城市文明的影響下，村民普遍接受了都市化的思想觀念，使用現代性的交通工具與場所，遂而婚姻方式也發生了變化。

除了上述兩方面之外，一些婚禮儀式也發生了改變，如低田村舊時女兒出嫁時母親要“哭嫁”，哭時說利事話，如尊重公婆，早生兒子等話語，如今哭嫁專門請人來哭，付給對方錢，而女方的母親不再親自哭嫁。這種變化表明“哭嫁”這一婚俗已逐漸在當地轉化為一種程序性的存在。一方面，在當前交通便捷、經濟富足的低田村，女兒出嫁不再是一種分離，而是新生活的開始。另一方面，當前社會中男女雙方經自由戀愛所締結的婚姻關系，不同于以往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方有了更多的自主性，結婚對于雙方家庭而言是喜悅的過程。因此，母親不再需要借助哭訴的形式來宣泄內心的留戀與無奈。但哭嫁仍是一種傳統，因此在婚禮過程中還需要保留，就衍變成請人來哭嫁的形式。

低田村現代婚俗與傳統婚俗相比，既有繼承也有變革。一方面源于民俗自身的特性，在相對穩定中包含著變異性，在時代的變遷中自身調試適應環境，滿足民眾的生活需求。另一方面源于低田村的地理優勢與發展模式，大力發展個體經濟，當地居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有所提升，經濟條件較好，這為當地傳統婚俗的演變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也為當地村民效仿都市婚俗文化提供了可能。

四、結語

總體來說，低田村的婚俗隨著時代的變遷，在聘禮、嫁妝、婚禮時間地點的選擇等方面，已經發生了諸多變化，但婚禮這個儀式所展示的文化內涵和民俗意蘊卻是沒有變化的。可以說，它依然延續著傳統婚儀的功能，如告知鄰里、調整家庭結構、宣告子女成人、表達生育意愿等。

指導老師：陳華文

調研時間：2016年5月—2016年6月

組 長：孫藝蓮

組 員：陰衛、謝周宏、張茜、官茹瑤、趙孟巖（排名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