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亞利
1
夕陽染紅了半個天空,一大片血色中夾雜了斑駁的藍黑色。鳥雀歸巢,從對面山林里傳來嘰嘰喳喳斷斷續(xù)續(xù)的各種鳴叫聲。
在山上打理柑橘林的袁青,干起農活來也不感到吃力,覺得沒有工廠里夜以繼日加班加點那樣累。
他用指甲縫里藏著泥的手指頭利索地解開寬檐草帽箍著下巴的繩結。接著,他脫下套在兩只小臂上的袖套,低頭彎腰收拾腳下零散的農藥袋子,把剩余的農藥和工具搬進橘子林旁邊的木棚屋。擺放整齊后,袁青掩上木門,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把門鎖起來,提腿拍拍褲子上的土,便沿著山路回山腳下的家。他邊走邊想那個曾經有著一家三口歡笑的家,變成兩人后再到他現在孤單一人,似乎遙遠又好像許多事就在昨天。腳下的青草在他走過后,即刻把窸窸窣窣的聲音碰撞在一起。
2
晚飯后七點多鐘天已全黑,鄉(xiāng)下的路面沒有電燈可供照亮。袁青騎上摩托車,盯著車燈前的一小片光圈,駛向離家約兩里外那座孤獨而矮小的紅磚房。這里住著一對老夫妻:羅大爺和羅大娘。快接近紅磚房的時候,袁青按了兩下喇叭,沒有人回應。這座紅磚平房才兩米多高,房子的主人幾十年前就蓋在那里了,周圍近旁并無鄰居,這里的鄉(xiāng)間大都如此。袁青又按了好幾下喇叭,紅磚房的木門才吱呀著開了。
羅大娘迎了出來,袁青熱情地上前挽住羅大娘問道:“吃過飯了嗎?”羅大娘沒聽清楚袁青說的什么,嘴里問:“什么?耳朵不好用啦,大聲點!”袁青于是大聲問了一遍,羅大娘連聽帶猜地明白了,連忙點頭:“吃過啦……吃過啦……你昨天送來的魚肉還剩一點,柴火往后不夠用啰。”
“我?guī)Я恕!痹噙呎f邊攙扶羅大娘進屋,另一只手提著兩個分別裝了豬肉和柑橘的塑料袋。紅磚房里很暗,堂屋和偏房的電燈泡透出微弱的黃光。堂屋一角有個小而陳舊的冰箱,袁青把豬肉放進冷藏室里,然后牽著羅大娘的手邁過偏房的門檻。這個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味道來自床上躺著的人:羅大爺。袁青蹲在羅大爺面前,理了理他額前被汗水粘住的亂發(fā),羅大爺朝他眨了好幾下眼。一年前,羅大爺中風癱瘓了,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終日只能躺在房間里。這羅大爺年輕的時候可能干了,一頓要吃三大碗米飯,上山、下田、劈柴、割草、捕魚,在山上還和豺狼打過架哩!如今人老了,中風后躺在床上,天天眼泛淚光。
七月天,鄉(xiāng)下非常炎熱,紅磚房里沒有安裝空調,屋里只有一架舊風扇伴著噪音轉動著。羅大爺熱得汗流浹背,羅大娘在一旁擦汗、扇蒲扇。羅大娘十年如一日還保持著中年時的發(fā)型——齊耳短發(fā)。如今她也老了,滿頭銀絲中隱約只能看到幾根灰黑,連幫老伴在床上翻身的力氣都不夠用了。
袁青把水缸挑滿水,紅磚房外面這口井還是當年身強力壯的羅大爺親手打的,井水很是甘甜。袁青把木盆裝滿井水,端到床邊的地上,羅大娘遞來毛巾,他把毛巾放進水盆里,再撈上來擰干,便開始給寬衣后的羅大爺擦身體。臉、脖子、胸、肚、腿腳都認認真真地擦一遍,再翻過身來擦他的后頸、后背、股溝。擦完后幫羅大爺活動關節(jié)部位:手肘、膝蓋、腳踝。這些完成后袁青把水盆里的臟水端出門潑灑在空地上,又打了一盆清水把毛巾洗干凈晾在屋檐下的竹竿上。接著,袁青把用麻繩綁在摩托車后尾箱處的木柴搬進灶屋,靠墻堆放整齊后,進房間里又湊近羅大娘耳邊道一聲他要回去了,明天再來。這時,羅大娘從衣袋里掏出一個小紅包,硬要塞到袁青手里,袁青不要,連忙推回去。羅大娘急了,硬要塞給他。袁青說:“大娘,您這就見外了不是?我不會收的,要把我當兒子一樣看待。”
羅大娘感動落淚:“阿青啊,你幫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受累了!都怪我們命苦,那個兒子走得早啊……”羅大娘止不住地嗚咽起來。袁青把大娘扶到床邊,握著她和大爺的手,內心翻騰,一時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那吃力轉動的舊風扇像訴說什么似的,吱吱呀呀……
前年,羅大爺老兩口的兒媳婦帶著女兒改嫁了。和她一起在外打工的丈夫三年前因肝硬化去世后,她繼續(xù)在外打工并且很快有了對象,把女兒留給羅大娘撫養(yǎng),每個月寄點生活費。過年的時候,兒媳回鄉(xiāng)下看女兒。那天羅大娘在灶間燒旺了一爐柴火和熱水后,正在澡盆的熱氣繚繞中給孫女洗澡,兒媳推開門進來,突然大叫一聲,嚇得羅大娘的心臟怦怦直跳。兒媳扯著嗓門喊:“婆婆你怎么把你的腳也放進洗澡盆啊?看你的腳多黑啊!”原來,羅大娘給小孩子洗澡的時候,都習慣把腳一同泡在澡盆里,好讓小孩趴在自己腳上把后背也洗干凈。羅大娘回過神來說:“嚇死我了,還以為怎么啦!我是洗干凈了腳才放進來的,兒子小時候也是這樣給他洗澡的。”
兒媳哼了一聲,立刻拿過毛巾擦干女兒身上的水,給她穿好衣服后摔門帶孩子回房睡覺去了。第二天,兒媳帶著女兒回省城了。從此對兩個老人不聞不問。幾個月后,就托人帶口信說改嫁了。
羅大娘一提到兒子兒媳就覺得心酸,她年紀大了眼花耳背,加上一年前丈夫中風癱瘓,生活中就更加不容易了。袁青了解到這些,同情、難過的心情交織在一起。
小時候,袁青跟著父親到樹木最茂盛的后山打柴,下山后經過羅大爺家紅磚房的時候,羅大爺見到爺倆兒就會招呼讓他們進屋歇息喝水,羅大娘還會給嘴饞的袁青兩個米糕餅,這是她親手做的。這些小點心,在鄉(xiāng)下只有女人才會做,袁青十歲沒了媽,家里此后就沒有了點心。當歇息后離開的時候,袁青的父親要留下一捆柴火,羅大爺兩口子說什么也不要。羅大爺說他身體壯實有的是力氣,打的柴火足夠用。
這會兒看著羅大娘的淚眼,一身黑衣戴孝的袁青,想起剛去世的父親,想著從小就受到羅大爺他倆的恩惠,淚珠不由得直往下掉。讓他感到心酸的還有一層原因,那天辦完父親的喪事,他從山上下來和年近六十的村長李伯走在人群的最后,路過張家奶奶屋前的時候,袁青看到一片荒涼:門前雜草叢生。印象中的張家奶奶不過七十多歲,往年回來袁青還會過來看望一下這位孤寡老人。小時候袁青喪母后,張家奶奶和村里別的鄉(xiāng)親還給他做衣服和鞋子穿。在袁青少年的記憶中,村里有不少像羅大爺、羅大娘這樣無血緣關系卻似親人的人。
村長告訴袁青,張家奶奶患糖尿病后嚴重得不堪忍受折磨,上吊自殺了。袁青心里一陣緊縮和疼痛,他從村長李伯口里得知:類似的自殺,村里還有幾例,大都是患病后不堪忍受也不愿拖累晚輩。
屋里的舊風扇吃力地轉動著,仿佛想停下來。
袁青安慰了一會羅大爺老兩口,就告別出門。明天,他要張羅給老兩口裝臺空調。
袁青把一條腿跨過摩托車,利索地踩動兩下引擎,車就開動起來。
鄉(xiāng)間的晚風強烈地拍打在袁青臉上,像不停地抽他耳光,一掌接著一掌。他心里覺著難受,索性就熄火停車在路邊,靜靜地躺在草叢中,閉上眼聽蟋蟀的叫聲。過了一會兒,他睜眼抬頭望著天上的星空。鄉(xiāng)下沒有城市霓虹燈之類的光污染,四周是寧靜純粹的一片黑暗,天空呈現著月光和星光。袁青凝視最亮的那顆星星,想起故事里說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在空中俯視和保佑自己的親人。袁青覺得最亮的那顆星星應該就是剛離世不久的父親,因為父親是非正常死亡,那顆星星就會刺眼得不同于旁的。袁青責怨自己而悲哀地想著,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3
袁青記得很清楚,母親是他十歲那年突然走的。那天他過生日,母親在灶屋里燒好了幾樣飯菜端到廳堂給他們父子倆吃。突然,隨著瓷碗掉在地上支離破碎的聲音,她暈倒了。袁青的父親袁石全不敢相信能吃能睡能干活的妻子,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倒在自己跟前。愣了兩秒后他立刻使勁按她的人中想把她弄醒,袁青看母親怎么搖怎么喊都沒有絲毫反應,就拔腿跑到村里哭喊著找鄉(xiāng)親們幫忙。鄉(xiāng)親用三輪車幫袁石全一起把他妻子拉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搶救,可是回天乏術,袁石全的妻子還是因為突發(fā)腦溢血走了。原來,她因為操勞過度長期患有高血壓,平時頭暈頭痛也不吭聲,想把看病的錢省下來給家里早點蓋新房,就找鄉(xiāng)村大夫隨便開點中草藥熬湯喝過就算了。
妻子去世后,袁石全一直沒有再娶,一人撫養(yǎng)袁青長大,辛辛苦苦開墾柑橘林,有時候一天下來忙得除了吃飯連水都顧不上多喝幾口。
辛勞簡樸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年,袁石全攢夠了學費把兒子送到省城學本領去了。他認為年輕人就該在城里工作,施展拳腳,不要像父輩那樣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五年前,袁青在省城職業(yè)技校畢業(yè),學的是機電維修。畢業(yè)后的袁青和幾個同學一起闖深圳,他在制衣廠里當了機床維修工。袁青的工作勞動強度大,維修機床耗時費力,加班加點。廠里包吃住,每個月發(fā)工資后,袁青把錢拿出大半寄給鄉(xiāng)下的父親作生活費,就像父親以前每年每季摘了成熟的柑橘,就會把大部分賣柑橘的錢分期寄給上學的他一樣。
如今的袁石全在家里更冷清了。每天晚上他坐在矮竹椅上抽土煙、聽收音機,為了省電,他不舍得打開袁青給他買的電視看。有時拿著黑白屏手機接聽兒子的電話,開心得露出黃牙直笑,眼睛瞇成了一道小細縫兒。袁青在電話里描繪著深圳有哪些好看的好吃的,說讓父親快點去見識去嘗試。袁石全總說不急不急,等家里蓋起了新房再去不遲,現在要省著花錢。
袁石全每天一大早,就會上山去料理自己的柑橘林。有一天在給柑橘樹除草施肥的時候,袁石全感到腹部兩側隱隱作痛,過了好幾天,疼痛感還是沒有減弱,就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看醫(yī)生。衛(wèi)生院里沒有檢測儀器,只能看些發(fā)燒感冒的小病,大夫建議他去縣城里的醫(yī)院做全面檢查。袁石全就坐班車去了,當醫(yī)生告訴他檢查結果后,袁石全眉頭緊鎖。原來,B超結果顯示他兩邊腎滿滿的都是結石,醫(yī)生說通過手術摘除最妥當。袁石全瞪大眼睛說:“醫(yī)生,動手術要花很多錢吧?我家里不寬裕……”醫(yī)生猶豫了一下說:“這樣吧,那就保守治療,吃碎石藥試試。”
從縣城回到家后,袁石全掏出手機,想給袁青打電話說說今天去縣醫(yī)院的事,撥完數字只差把電話撥出去,袁石全想了想,就把手機關了。
吃了一段時間的碎結石藥之后,袁石全再去醫(yī)院做了一次檢查,發(fā)現結石還是堆滿了兩個腎,左腎尤其嚴重:腎盂上皮脫落出現潰瘍并造成感染,尿中出現膿細胞,如果持續(xù)下去,將出現腎功能衰竭的嚴重后果。醫(yī)生敦促袁石全盡快做手術。這一年里,袁石全又攢了點錢,白天打理柑橘林,夜晚編織竹椅、竹筐之類手工活兒賣到縣城里,忙得和兒子通電話的次數也少了,在兒子晚上來電話還沒聊兩句就說“我手頭正忙著呢”,就放下電話。
這次袁石全同意了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和術后住院照顧。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兒子的電話。袁青在電話那頭說:“爸,在廠里忙活呢,有什么事啊?”袁石全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張著嘴聲音就是出不來。袁青以為信號不好,又說,“喂……爸,喂……”
“阿青,”袁石全費了好大勁才叫出兒子的名字,“你,你回來一趟吧,爸要在縣城醫(yī)院做個腎結石手術。”
袁青吃驚地問:“爸,什么病啊?過年的時候看你還好好的,怎么啦?”
袁石全深深嘆了口氣說:“腎結石動手術,不重,你不要著急啊!”
袁青放下電話后,馬上向廠里請假。原打算五一假期加班拿雙倍工資的,已簽了加班協(xié)議,現在要請假了,按照協(xié)議規(guī)定違約了還要倒扣一點工資。
袁青回宿舍飛快地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匆忙跑到汽車站買了車票回老家:這節(jié)骨眼剛好碰上黃金周,火車票買不到了就坐長途客車。遇上高速公路塞車,原本六個小時的車程用了十一個小時,袁青風塵仆仆地趕回鄉(xiāng)下,踏入家門見到父親,心疼地喊了一句:“爸,我回來了!”
坐了一天汽車的袁青感到疲憊。袁石全早就在廚房里煮好了一鍋白粥,還提前到鎮(zhèn)上雜貨店里買了袁青小時候最愛吃的罐頭豆豉鯪魚做小菜。袁青邊吃邊問:“爸,你的結石病這么嚴重?”
袁石全咳嗽了兩聲說:“嗯,現在兩個腎加起來只能當一個腎來用。去年就發(fā)現了,只是沒告訴你。”
袁青難過地說:“怎么能拖到現在啊!”
“唉,一言難盡。”袁石全轉頭看了看屋外堆著的紅磚,嘆了口氣。
第二天到了縣醫(yī)院,袁青看過手術同意書上所說“可能出現的手術后果”這些字眼后,右手微微顫抖地簽上“袁青”兩個字。袁石全由兩個護士推進了手術室。
忽然,這時候手術室收到緊急通知:要把患者馬上撤下手術臺,因為剛發(fā)生了一起車禍,重傷數人,手術室要讓位搶救車禍傷者。
袁石全被送到了普通病房。房里有一個今天剛做完手術、和袁石全年紀相仿的男患者。袁青在科室的安排下,臨時加了一張陪護床,在父親的床旁睡下,等待第二天給父親安排手術。
半夜時分,袁石全旁邊床位的病人陪護家屬按響警鈴,值班醫(yī)生和護士聞聲趕來,動過手術的這位患者呼吸困難,臉色發(fā)青。一番搶救后還是沒能挽留住他的生命:患者死于術后的并發(fā)癥。
袁石全從睡夢中驚醒并目睹了全過程,心里直發(fā)怵。他怕做完手術的他也發(fā)生同樣的情況,他害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恐懼再也見不到最親的兒子,他沒有勇氣面對死亡。
第二天,袁石全堅決拒絕手術。不管醫(yī)生和袁青怎么用心勸,袁石全都堅持出院回家?guī)幹委煛?/p>
袁青堅持說:“爸,結石這么嚴重不是用藥能除的,腎病只會越拖越糟糕。”
袁石全的態(tài)度很強硬,睜大眼睛盯著袁青說:“我說不做手術就是不做,命是我的,只有一條!”
袁青左右為難,拗不過父親只好依了他。
醫(yī)生只有采取保守療法,讓袁石全用藥物控制。
回家三天后,袁青就告別父親坐火車回深圳上班了。
以后,父子倆一旦通電話,袁青就會催促袁石全盡早做手術。
這天晚上,袁青又來電話和父親說了好大會兒,說一答應動手術就立刻回來照顧父親。
袁石全笑呵呵地對兒子說:“沒事的,人到老都有一死,就不想挨那一刀了。再說,那個鄰床挨了一刀走得更快。”
兒子在電話那頭說:“爸,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一樣,體檢顯示您的心臟好著呢。我們可以去省城大醫(yī)院做手術。”
袁石全橫豎就是不同意。
袁青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
其實,袁石全心里明白,他顧惜的是錢,他想省下來給兒子蓋房子。他知道,兒子在深圳打工一輩子也買不起一套商品房。
4
袁石全的腎病又拖了大半年,全靠吃藥來減輕苦楚。這天,他打算騎摩托車去縣城,把上月編好的四張竹椅拿到家具店去賣。他把竹椅用麻繩牢牢地綁在摩托車上,確保一路的顛簸不會震落這四張竹椅,心里想著能換來三百多塊錢哩。他還盤算著以后蓋新房時,地面要鋪瓷磚而不是水泥地。袁石全騎著摩托車,行駛在鄉(xiāng)鎮(zhèn)通往縣里的公路上,噠嗒噠嗒的引擎聲好像在為他的理想鼓掌。快到縣城了,心情一路暢快的袁石全突然感到腹左側一陣劇痛,就像有一把電鉆狠狠地向他的腎臟鑿洞。痛苦難耐的袁石全猛然失去平衡,從全速前進的摩托車上摔了下來,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路人經過,看到昏迷不醒的袁石全,急忙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yī)院。有護士認出他就是之前不肯做手術的袁石全,馬上用他的手機通知袁青,說這回他父親外傷加內傷,情況危急,要他盡快趕回。
正在吃午飯的袁青聽到“情況危急”后,瞬間淚水奪眶而出,說立刻就回。
這次袁青沒來得及去向經理請假,只讓同事口頭轉達。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父親身邊。下車到達醫(yī)院的時候他一臉憔悴,仿佛衰老了幾歲。
推開病房門,袁青看到眼前的父親不禁簌簌落淚,袁石全的身上右側嚴重擦傷:從右臉到右手臂再到右腿外側至小腿,一大片的皮肉損傷,右腳踝骨摔裂,可想父親有多么痛!
這時候的袁石全聽到兒子的呼喚,慢慢睜開了雙眼。看到兒子來到身邊,甚感欣慰,傷口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
一周過去,袁石全車禍造成的摔傷在好轉。但是醫(yī)生在袁青剛來時就告知:他父親真正的危險是腎病已轉為慢性腎功能衰竭,一系列指標和體征顯示已到了要做透析的地步!
袁石全聽到醫(yī)生說要做透析心里一驚,他以前就明白這是個燒錢的治療。鄉(xiāng)下人說,救護車一響,一年豬白養(yǎng)。城里人說,辛苦奮斗幾十年,一場大病回從前。袁石全堅決要求出院,回家休養(yǎng)。因為之前的緣故,醫(yī)生和袁青知道拗不過袁石全,只好隨他。醫(yī)生叮囑袁青好生服侍調養(yǎng),為父親盡孝道。
回家后的第二天下午,袁青接到工廠經理打來的電話,他緊張得急忙走到屋外。
電話里他被嚴厲批評:“袁青,你是不是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口頭轉達請假算曠工,一個星期了。廠里已經有好幾臺機床等著維修,你到底還要不要這份工作了?”袁青趕緊壓低了聲音請求道:“經理,別別,我爸摔傷加腎功能衰竭需要透析,都等錢用,我需要保留這份工作,您就通融一下吧!”
袁青和經理在屋外的通話,被走到門口的袁石全都聽見了。他心里像被什么蟄了一下似的刺痛,沒吭聲就悄悄回到屋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袁青起床去照料父親洗漱,走到父親房間一看,發(fā)現他倒在地上沒了氣息,嘴邊滿是白沫,身邊有一個農藥瓶子。父親服毒自殺了!
袁石全的手上握著銀行存折和字條:
阿青,我不想拖累你,我去找你媽了。這些年攢的錢我都存著,用來給你在鄉(xiāng)下蓋房用。城里再怎么努力打工,也買不起一套房子。你將來年紀大了,還是要回到這里養(yǎng)老的……
5
袁青辭工還鄉(xiāng)了,他下定決心這輩子不再去打工了,在家鄉(xiāng)終老!
袁青要打理好父親生前種植的柑橘林,同時照看像羅大爺和羅大娘這樣的孤苦老人。他來到村長李伯家里提建議:成立互助會,把身體健康有能力的村民組織起來,以幫扶的形式,讓孤苦老人得到生活上的照顧,在條件成熟時設立村養(yǎng)老院。袁青知道:不單農村,整個社會將步入老齡化,和世界上許多國家一樣。
村長聽了袁青的話一陣激動,拍著他的肩頭直說:“好孩子,好孩子!”
緊接著,村長從抽屜里拿出一頁紙遞給袁青說,你還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袁青接過來展開看,是《人民日報》6月22日第1版的部分內容復印件,上面說,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意見》,里面提出了支持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五個方面的政策措施。
李伯期期艾艾地望著袁青說:“把我們村帶興旺起來,我去爭取鄉(xiāng)里的支持。還有,你來接我的班!”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