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漫——詩選刊微信群同題詩賽優勝作品

爛漫

如風

母親，想起你的一生，涪江南岸的油菜花就開了

天空依舊陰沉，大片大片的黃在低處鋪陳

我不能說出明媚也不能說出爛漫，是因為

這樣的詞語在你苦難的一生無處安放

母親，我早已離開那個被我喚作故鄉的下野地

離開你早年奔赴邊疆的落腳地。那一年，我十八歲。

這么多年，我依舊在北方，依舊等著一年一年的大雪

母親，這么多年，你的女兒還是那么乖巧

習慣沉默，習慣在冬天咬緊牙關抵御嚴寒

也習慣了，每年的年三十，深一腳淺一腳地

去您和父親的墳頭坐坐，我們在一起，就像小時候過年那樣

母親，你看，這場雪，正從那年的冬天趕來

我仰起頭，看見的爛漫

正從眼角一滴一滴落下

日頭爛漫

窗小綠

她是漸老一棵樹，

松動的牙齒咬不住時光

她在炕上看窗，在窗前看門

在門前看流水。鴨子突然叫

她東望大東坡，西望西涼道

日頭起伏

女人一生最爛漫的事

是日頭接著日頭

夜夜芬芳

爛漫的坡地

沙麗娜

我更愿意把這里稱作集市

熙熙攘攘，擠滿來趕場的花朵

她們揚起笑臉，捧出自己的香

兜售顏料，宣布戀情

我打開快門，讓她們在陽光下出盡風頭

留出一行詩的位置，聽它們傾訴心事

存放不忍說出的小疼痛

她們讓出一條泥路，柔軟曲折

我決定走進去，和她們一起

好好地爛漫一次

我確信她們曾經是我的伙伴

一朵一朵地辨認

叫出名字，逐個認領成姐妹

騰出整個下午，安靜地和她們廝守，對視

聊天，追問她們這些年的憂傷

她們那么嬌俏，讓我的心隱隱作痛

仿佛不小心碰到了童年的傷疤

爛漫

阿水

“你的睫毛像小扇子

風力不大，卻癢癢的”

我轉頭

你看到一座花園

春天多么適合發芽

我用課本擋住視線

不去看你

當陽光照過來

“你的睫毛也像小扇子”

這么多年

風一吹，我就癢癢的

爛漫

劉云芳

多年前，她逃跑時

去丈夫的墳頭燒了紙

紙的黃牢牢咬住一旁的金針菇

讓她忍不住哭

在這座只有一戶人家的高山里

她是女王，也是女仆

她不愿站在最高處和最低處

只能逃走

為此，她折過腿，也被親人看押過

但還是走了，留下年邁的公婆、三個兒女

幾間窯洞和一座新墳

多年來，她藏于外地的某個大村莊

生下小兒子、喂豬、種地

裝作若無其事

然而，每到春天

那座山里的花朵總跑到她的指尖搖晃

她只能讓它們流放到布上

又輾轉送還回山上

給她的女兒做嫁妝，還捎來話

就算老死，也不會再回來

她女兒跪下去

對著金針菇喊母親

好像她正在花蕊里念經

爛漫

小景

我們真的住在玻璃城里，不信你看

沒有任何塵世的喧囂，也沒有一丁點兒霧霾

——空氣新鮮，呼吸順暢

螢火蟲提著燈籠，照亮透明的墻

墻內有蝴蝶舞蹈在幽深的草叢

沒有誰來，就藏在這里吧。只有我，和你

躺在草地上，看時間在泥土里打滾，然后

長出成片亮晶晶的星子，摘一顆掛在城堡上

愿意掛多高，就掛多高，比天還要高

就算另一個清晨，或黃昏，隔著玻璃墻

長出各種顏色的思念

我們都不管，我們就隨意地鋪開想象

—有雨落在一條溪流里，風，在附近，走來走去

那些花兒，開了，就開了；落了，就落了

都與我們，沒有關系

若是，有人來，有人問，我是誰，你是誰

也許，蝴蝶就是你。而你，也是我

爛漫

胡文娟

只一會功夫，沙塵暴

就席卷了滿樹桃花

你走過來。抱緊我

在我耳邊呼出前世的春潮

你的胡茬

扎著我的脖子

酥酥地。我要

長出無數綠色的嫩芽

你和我，像一座春山連綿另一座

像一池春水，傾入另一池

你和我

在桃花的薄衫里

成為一個

爛漫

丁艷

媽媽，這一次

我把小野菊，小糖球都放到你手里

還有我的小名兒，小悲傷，小歡欣，小脾氣

媽媽，風里

秋千又蕩得有幾分調皮

陽光下，蜻蜓

又飛得有幾分得意

今天，該換我做一回媽媽

驕傲地，把你捧在掌心里

爛漫

何光英

與季節無關，與色彩無關

我只想講講我剛剛看到的

那些很平常的事情：

就是街頭上的那對老夫妻

他們手挽著手，邊走邊說

朵朵笑容小鳥似的不時飛出

他們黑咕隆咚的牙巢外

他們手挽著手，邊說邊走

不知不覺走到男公廁門口

老太太慌忙抽出手時羞澀的表情——

仿佛少女十八歲的初戀

此時，已是萬物凋零的初冬

推土機正在工地上不知疲倦地轟鳴

一座大樓天天向上，前途一片光明

不遠處，一位仙風道骨的長者

安靜地打著太極拳。忘了告訴你

此刻，已是下午一時二刻

我上班的途中

爛漫

文君

她把一朵一朵的春天

從梅花盡頭

摘來，安放在瞎眼祖母面前時

那些未知的世界

正從風雪里款款走過

她說：水在跳舞

棉花糖布滿天空

音樂聲從藥罐一串串往上冒

長著翅膀

點燃一臉陽光

風雪將窗戶抽打得生痛

城市早出晚歸

把遙遠的汽笛、喇叭、凄厲的哭聲

塞進耳鼓，經過她

三歲的笑靨，盛開在祖母八十歲的童年

爛漫

米綠意

經常有信基督教的阿姨們

結伴到醫院發傳單。

有一次他問我，上帝是誰？我說，

是一個住在人們心里的神。

我跟他講了天地和光的起源，

亞伯拉罕（神說他的孩子會像星星一樣多）和約瑟在達成

所愿前受的萬般苦。

我說病痛也是神在考驗我們。

那天，他在本子上記下：

“上帝讓你不幸，有時是對你好，

比如我生病后吃到了媽媽

親自做的牛排，老鴨，魚蛋湯……

你們知道星星為什么眨眼睛嗎？

因為他們被自己的光閃到了眼睛。

我也一樣，總會被自己的聰明嚇一跳。”

有一剎那，我以為，他知道

天上有一顆叫夏閔的

星星，是他九歲的好朋友。

各自爛漫

滄浪之水

岱山偶爾還在用過的想象里發飆

一條曲折的道路迎來載滿嫁妝的機動三輪

紅貼還沒有拆封

日子就在指環上找到了往復的勇氣

紅磚灰瓦，以及夜晚的月光

使我成為女人時都不曾失真

我們高于原地，互相承接雨水

村莊慷慨地讓出靜謐，舌頭在纏繞

女兒出生時，這一切都還沒有壞掉

發現一個更深遠的去處，是后來

地下室的冰冷氣息在五樓得到緩解

除了一遍遍將陌生的空氣推出去

我們習慣在沙發上晾曬貸款、借條和嘆息

把歪斜的昨天扶正讓它看上去不容易跌倒

我相信是鑰匙在鎖孔里的金屬聲拉直了時間

被催開的白發和皺紋還在對抗什么

這讓我想起，那時

我們有春天，還能各自爛漫

爛漫

梧桐雨夢

你只是，在淺淺的月光里愛了她一下

月光太干凈了，她用手指

把月光揉成一團，她太愛你了

她想把自己揉進你的血脈之中，這是2015年

一個平凡的冬日，流水被月光染上雪色

這是一個只有她才能記住的夜晚

月亮沿著女人的軌跡，徐徐上升

比你的身影更快，更容易

潛伏下來。除了她香酥迷人的雙乳

再沒有更可人的事物了，一些

世俗者的美學，和她想你時的綿延起伏相比

顯得單調并流于形式

就是那么美，就是那么賢良

輕輕一碰就散發誘人的光韻，就像她

一直等待的那一刻

當一顆心，遇到最合適的另一顆心

就是愛情。她多么愿意把你當成愛情來愛！

天真爛漫

賀林蟬

小女孩的白天，從第一只

蝴蝶飛過開始。陽光穿過露珠

開出了一些明亮的花朵

穿上花裙子，小女孩也變成蝴蝶

把指尖小小的春天裝在衣兜里

奔跑，嬉笑，若是把杏花吵醒

她們會隨著流水，飄過田野村莊

回到冬天，將自己偽裝成雪花

鋪滿枝頭。小女孩抬起頭

云朵就笑了，鳥兒被寫在天上

像課本里那些頑皮的標點

蟲兒叫醒自己的影子，天就黑了

書包里裝著風，裝著花香，還有

一顆種子，放在花盆里就能長出星星

蛙聲密密麻麻，像月光一樣撒在地上

小女孩的夜晚，從夢中第一次笑醒處開始

埋藏，并非埋葬

吉祥女巫

以一層潔白的雪

再輔以一層晶瑩的淚……

我曾經深愛過的“爛漫”

我要將你埋藏于這潔凈之地

冬天果然是一個巧匠

彈指之間，就將所有痕跡撫平

是的，我從沒想過要留下暗記

指引后來者前行

如果“爛漫”并不想重現

我或你，都沒必要認出它的棲息之地

爛漫之旅

紅果果

當我用筆

在紙上寫下“爛漫”二字時

恰好有朵小花

淡紫色的

從對面樓臺，飄了下來

時快，時慢

時而飛旋

多么輕巧啊

是啊，她有淡淡的消逝

但我不必傷悲

她定是挽著風，懷抱著火與水

在春天里

為另一種存在

而歡快奔跑

爛漫

艾辛

我想過所有有關爛漫的詞語和畫面

都無關痛癢

一些笑臉、花瓣，歌聲和舞蹈

走過春夏秋冬，被打包收藏

唯獨敘利亞的小難民艾蘭

我清晰地看見

他反著手扒在海灘上

與地球之外的物種說悄悄話

他的背影直擊爛漫的心臟

爛漫

舍顰

你看銀杏，鋪天的小扇子

一年綠一次

一年黃一次

一年一年駕著降落傘

把發燒的大地扇涼

接下來，天上來信，白雪蒞臨

楓葉早已把血點燃

為大地保持體溫

爛漫

屈麗娜

天色漸暗

空中飄起雪花

雪越來越大

村莊樹木河流和山川

都被它覆蓋

在雪地里行走

你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飄揚的紅圍巾像一團火

我們心花怒放

身后留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爛漫

宋清芳

遲暮之年，是讓閃電切割后的一座空城

我們回憶那些美

試圖忘記灰色天空，帶來的虛無

沉默是需要理由的

油菜花不會年年那么旖旎

童年的畫本，不過記錄了一些慌張的情節

我們在稻草人的身后流淚

把云朵當作童話，抵御嚴冬

如今春風未渡雁門關

爛漫情節，不是一個中年女人午夜點燃的篝火

如今荒草一年比一年茂盛

請原諒那個白發縱橫之人

卸下了月光后，眉目低垂

爛漫

李若

她是液體，又是火焰

燃燈人，是她的另一個名字

阿佛洛蒂特

——她一生鐘愛的主人

把她的詩行撒向億萬支花兒

匍匐于腳下

匍匐于神性的指環

匍匐于愛的界碑

把性別從一頁婚書上輕輕抹去

她捧出眾人的目光

點燃一朵又一朵

與她少女酮體一樣的液體火焰

爛漫

小碗

大雨過后，泥濘的城鄉結合部

一個臟兮兮的小女孩，褶巴巴的衣服濺上泥點

汗水沖刷臉上的泥污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拿在手上的花環，一會兒戴在頭上

一會兒拋起來，她奔跑著去接住

花是鮮花。看樣子

是她一朵一朵采來的 我的心情好起來

和孩子在一起，一個人就會老得慢一些

我看著她跑遠，遠遠的

彩虹就要出現

爛漫

小魚木語

十八歲那年喜歡上一個人

對方背著畫夾騎28式的自行車

有著和她幸子頭一樣長的頭發

風吹過校園的柳樹

她忽閃著頭發從對方身邊跑過

女同學們推桑著她喊“一二三……”

把花朵喊得全都開了

后來，對方指著公園的路燈問她像什么

現在，她就住在公園對面的小區

看到亮起來的路燈，怎么看也覺得

不像貓頭鷹的眼睛，依然像月亮

她想起那片午后的樹林

兩雙從來沒有握過的手和干凈的陽光

而對方比月亮還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