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物候知識和物候歷

戴爾君

在自然界，廣泛存在著一些受氣候和外界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而出現(xiàn)季節(jié)性變化的現(xiàn)象。例如，植物的發(fā)芽、展葉、開花、結實、葉黃、葉落等；動物的始鳴、繁育、遷徙、蟄眠等。非生物現(xiàn)象，例如始霜、始雪、初凍、終霜、終雪、解凍等。人們把這些現(xiàn)象稱為物候。

我國是物候知識出現(xiàn)得非常早、知識積累得非常豐富的國家，而且很早就出現(xiàn)物候歷，用來指導生產和生活。物候現(xiàn)象被稱為“大自然的語言”，在科技高度發(fā)達的今天，它仍舊受到人們的高度關注。

一、 物候知識的積累

我們的祖先生息在中華遼闊的土地上。他們在生產和生活實踐中，逐漸發(fā)現(xiàn)日月星辰的升落隱現(xiàn)，自然界的寒來暑往，獵物的出沒和植物的榮枯等自然現(xiàn)象，與自身的生存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系。有意識地觀察和認識這些自然現(xiàn)象，使成為中華先民感興趣的問題。在這個觀察和認識的過程中，也就逐漸萌發(fā)出物候知識的嫩芽。當然，最初的這些物候知識是與天文、氣象等知識摻雜在一起的。

自然界有三個重要的時間周期——年、月、日。太陽的出入造成的明暗交替的規(guī)律，給中華先民的極深的感受，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早認識了“日”的周期。月亮的圓缺變化，是又一個十分明顯和意義重大的天象。在長期觀察和掌握了十進制計數(shù)法以后，人們認識到了“月”的周期。而對“年”的認識，則要比認識“日”、“月”困難得多。但是，這個周期對人們的生產生活的意義更加重大，因為寒暑、雨旱，以及漁獵、采集乃至農業(yè)生產活動無一不與它有關。先民們對這一周期的認識，是與對物候現(xiàn)象的長期現(xiàn)象觀察緊密相候的。人們正是從草木枯榮、動物遷徙、河凍河開等等的周期現(xiàn)象中，逐步探索到一年的長度。由此，人們便開始按照物候現(xiàn)象來安排生產生活，進入到所謂“花木管時令，鳥鳴知農時”的“物候授時”時代。

人們對物候知識掌握的情況，在先秦古籍中有不少記載。《尚書·堯典》記載了鳥獸毛皮在一年四季中的變化。如仲春，鳥獸交配孽生；仲夏，鳥獸肢毛變稀；仲秋毛皮逐漸豐盛；仲冬，鳥獸長出細毛來御寒。《詩經(jīng)·豳風·七月》，是《詩經(jīng)》中較長的一首詩，用八章寫了“農夫”一家一年的勞動。詩中記載了許多物候現(xiàn)象。如第二章“春掃載陽，有鳴倉庚（黃鸝）”；第3章，“七月鳴（伯勞鳥）”；第4章“四月秀葽（藥材遠志）”，“五月鳴蜩（蟬）”，第5章“五月斯螽（一種像蝗蟲的昆蟲）動股，六月莎雞（紡織娘）振羽”接下來用四句來寫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檐下），九月在戶（門內），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第6章“六月食郁（郁李，一種野果）及薁（野葡萄）”，“七月烹葵（葵菜）及菽（豆類）”“八月剝棗，十月獲稻”。可以說，《七月》就是一首最早的有關物候學的詩歌。

每逢一定節(jié)氣的日子觀測和記錄物候，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有每逢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等節(jié)氣記載物候和天氣的傳統(tǒng)了。戰(zhàn)國末期的《呂氏春秋·十二紀》按春夏秋冬四季的孟、仲、季，也就是按十二個月記載天象、物候和其他政事。如“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早槁，國乃有恐”意思就是說，初春的時候如果出現(xiàn)了夏天那樣的天氣，風雨不按時來，草木會早干枯，國家就惶恐不安了。這樣的認識是有意義的。

對物候的觀察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便逐漸趨向系統(tǒng)，形成后世流行的七十二候。七十二候最早見于漢代《逸周書·時訓解》。它以五天為一候，一年約三百六十天，共七十二候，二十四節(jié)氣。體現(xiàn)了古人把物候研究引向系統(tǒng)化、定量化的意圖。

古代物候觀測的第一手資料，現(xiàn)在保留下來的已經(jīng)不多。目前所能看到的時間最早、而且又有一定內容的實測記錄，是南宋呂祖謙所寫的《庚子·辛丑日記》。呂祖謙，著名哲學家、文學家，浙江金華人。他在逝世前兩年，居家患病期間每天都記日記，內容包括他所留心觀察到的物候。日記從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正月初一日到七月二十八日，記有臘梅、櫻桃、杏、桃、紫荊、李、海棠、犁、薔薇、蜀葵、萱草、蓮、芙蓉、菊等二十多種植物開花和第一次聽到春禽、秋蟲鳴叫的時間。這份物候資料非常寶貴，是世界最早的憑實際觀測獲得的記錄。

北宋科學家沈括對于物候與高度、緯度、植物品種、栽培技術的關系都進行了研究，并在所著的《夢溪筆談》中記下了他的科學見解。他說，由于“地勢高下之不同”，在平原地區(qū)“三月花者”到了山區(qū)則“四月花”。他十分欣賞白居易的名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說這指出了物候的“常理”。又說南嶺地方的草“凌冬不雕”，而汾河流域的樹木“望球先隕”，這是因為“地氣之不同”。他分析水稻“有七月熟者，有八九月熟者，有十月熟者”的原因是水稻本身的“物性之不同也”。更重要的是，他解釋了栽培作物的物候除受自然因素制約外，人的因素也就是栽培技術也起很大作用。他說由于“人力之不同”，“豈可一切拘以定月哉”這是有積極意義的見解，指出提高栽培技術可以使作物早熟增產。

明代醫(yī)學家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同時代的地理學家徐霞客的《徐霞客游記》都記載了非常豐富的物候材料。

清初地理學家劉獻遷注意觀察各地物候，批評了當時的歷書中所記載的七十二候是抄襲古代的“月令”，早已因時間地點的不同而不適用了。他在《廣陽雜記》中說，各地的七十二候“各各不同”，“如嶺南之梅十月已開，湖南桃李十二月已爛漫”，因此他建議在“南北諸方”都要詳記物候，并且要把這種記錄“傳之后世”。這樣“天地相應之變遷，可以求其微矣”。意思是說，這樣便可以探求大自然的規(guī)律了。劉獻遷的寶貴意見，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是不可能做到的。

二、 物候歷

根據(jù)物候變化來推測時間、季節(jié)，安排生產和生活，這種歷法就是物候歷。物候歷是中華先民最早使用的歷法，最初是以世代口口相傳的形式存在著。最早用文字記載物候的資料，目前還難以認定。但殷商甲骨文中，已有四方風與四時祭祀關系的記載，反映了殷商人對分至四節(jié)及對應物候現(xiàn)象的認識。

我國是世界上編制和應用成文的物候歷最早的國家。這從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記載物候的著作《夏小正》可以得到證實。

《夏小正》相傳是夏代的歷書。其中記載有人們觀察天象和物候決定農時季節(jié)的知識。雖然《夏小正》的成書年代，學術界說法不完全相同，但從文字和內容來看，它至遲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成書，而且包含有更早時代的資料。

《夏小正》全書不到四百字，文辭古樸簡練。雖然用字不多，但內容相當豐富。它按一年十二個月分別記載物候、天象和農事。其中最突出的部分是物候，說明我國古代以農立國，十分注意收集物候資料，并且按月記載下來，作為適時安排農業(yè)生產的依據(jù)。《夏小正》是我國早期為便利農業(yè)生產而記下的物候歷，是十分珍貴的文化遺產。

《夏小正》所記物候的具體內容，可以正月為例表述如下：

正月：啟蟄；雁北鄉(xiāng)；雉震響； 魚陟負冰；囿有見韭；田鼠出；獺獻魚；鷹則為鳩；柳稊；梅杏杝桃則華；緹縞；雞桴粥。

時有俊風；寒日滌凍涂。

鞠則見；初昏參中；斗柄縣在下。

農緯厥來；農率均田；采蕓。

正月是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夏小正》中的正月相當于現(xiàn)在的二月。這時春回大地，按書中所記：

第一段記物候：冬眠的蟲蘇醒了；大雁向北方飛去；野雞振翅鳴叫，“呴”的意思是鳴叫；水溫上升，魚從水下向上游動，水面還有薄冰；園子里的韭菜又長出來了；田鼠出穴活動；水獺捕魚，魚多的吃不了，竟棄置在水邊；鷹變?yōu)轼F（鷹和鳩都是候鳥，來去有一定的時期，這時，鷹去鳩來，當時的人們誤以為鷹變成鳩了）；柳樹生出花序；梅、杏和山桃都開花了；縞（一種莎草）已經(jīng)結實（緹是橘紅色，莎草已經(jīng)生出花序，縞的花序和實相似，當時的人們誤以為結實）；雞又開始產卵，桴粥即孵育。

第二段記氣象：時而和風春來，雖然還有寒意，卻能清融凍土。

第三段記天象：天空又看到鞠星了；黃昏的時候，參宿在南；北斗七星的斗柄向下。

第四段記農事活動：修整耕具，整理疆界，規(guī)定一個奴隸要為奴隸主耕多少田；采摘蕓菜（供祭祀用）。

以上只是全書的一部分，但也可以說明，遠在三千年前，我國的物候觀測內容已經(jīng)很豐富了。而且，記載中物候與農事并列，反映了我國物候知識的發(fā)展，從開始起，就和農業(yè)生產的需要緊密結合在一起的。

戰(zhàn)國末期的《呂氏春秋·十二紀》基本沿襲了《夏小正》的體例，而且記載物候的部分也主要來自《夏小正》。漢代出現(xiàn)的《禮記·月令》和《淮南子·時則訓》也都是因為有物候內容而著稱的，不過它們和《呂氏春秋》所記載的物候幾乎完全相同。

漢代《逸周書·時訓解》是按二十四節(jié)氣和七十二候來記述的，這是我國物候歷的一個很大的改進。到了公元五世紀的北魏，這種有七十二候的物候歷被載入國家的歷法之中，以后歷代大都如此。

物候歷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農事歷，正因為物候在農業(yè)生產上能比較確切地起指示作用，所以我國農民千百年來一直喜歡用物候來掌握農時。這從我國古代農書中可以得到證明。農書中講到耕地、播種等的適宜時間，一般都以自然界的物候為準。例如，西漢著名的農書《汜勝之書》，記載陜西關中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時說，對“輕土弱土”（輕松的土地）要在“杏始華榮”（杏花開始繁盛）的時候耕一遍，看到“杏花落”的時候再耕一遍；記豆類的播種時間說，大豆在“三月榆莢時”（榆樹結翅果的時候）有雨可在高地上種，小豆則應該在“椹黑時”（桑椹熟到發(fā)黑的時候）有雨中下。北魏賈思勰寫的《齊民要術》講種谷（粟），首先要掌握“天時”才能“用力少而成功多”，如果違反自然規(guī)律就“勞而無獲”了。因此，他十分重視農時，常把作物播種的時期分為上、中、下三期。如種谷，在“楊生種者為上時”，“清明節(jié)桃始花為中時”，但不能晚于“棗葉生桑花落”的時候，那是“下時”。其他古農書中，如東漢崔寔的《四民月令》、元代的《農桑輯要》、《王禎農書》和明代徐光啟的《農政全書》等，都有關于物候的記述。

值得一提的是，元代王禎的《農書》中，獨創(chuàng)性的繪制了一張《授時指掌治法之圖》，把一年四季、十二個月、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候與星躔、季節(jié)、物候、農業(yè)生產程序，靈活而緊湊地聯(lián)成一體。他把“農家月令”的要點全部集中在一張圖中，明確、方便、非常實用。他的首創(chuàng)不能不說是一個令人嘆賞的絕妙構思。

三、 物候歷的廣泛使用

在我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即物候知識化作諺語和詩歌在廣泛流傳：“布谷布谷，趕快種谷”“柿發(fā)芽，種棉花”“柳絮揚，種高粱”“小燕來，催撒秧，小燕去，米湯香”等，不但有物候與農事的諺語，還有數(shù)不清的有關氣象物候的諺語，往往會十分靈驗的預報天氣，這幾乎成了婦孺皆知的常識。物候諺語體現(xiàn)的是經(jīng)驗的結晶、民族的智慧，是十分寶貴的財富。物候是“大自然的諺語”，但也被許多古代偉大的詩人化作千古流傳的佳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詩化了的物候現(xiàn)象已經(jīng)融入到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