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還鄉

孔祥東

我常記起美國作家房龍《寬容》一書的序言：“在寧靜的無知山谷里，人們過著幸福的生活。永恒的山脈向東西南北各個方向蜿蜒綿亙。知識的小溪沿著深邃破敗的溪谷緩緩地流著。”

終于有一位漫游者走出山谷，并且回來告訴大家，他看到了奇妙的景象。許多鄉村因為一個走出去的人帶回來一個產業，帶回來一種風尚，帶出去一群有出息的人。

我看過一幅黃永玉畫的線描，滿臉慈祥的老嫗，題曰：沅姐茶資。后來又看到黃永玉1997年畫的四幅花鳥冊頁，同樣寫著：沅姐茶資，并鈐“黃永玉于故鄉作畫印記”。看來黃永玉在故鄉作畫送人不會僅此兩件，故鄉老姐姐卻未必懂畫。

無獨有偶，1998年我在揚州開畫廊，有一建筑工人送來兩幅肖峰的國畫求售，一幅“江南春色，辛未年肖峰試筆”。一幅“乙亥年肖峰”又“珊琳、美豪二人存念，乙亥年秋于揚州，肖峰補題”。一看這純樸的建筑工人不懂畫，也不知道肖峰的畫能值多少錢，他告訴我：珊琳是肖峰的侄女，他是美豪，侄女婿。他說，家里還有。

也許有高貴者認為，鄉親鄰里沒有文化，送他們畫沒有必要，也不必與他們講那些過分高深的事。陳涉說：“茍富貴，勿相忘。”項羽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俱往矣！我認為，黃永玉、肖峰正如那山谷里走出的漫游者，讓鄉鄰百姓知道了畫畫，知道了畫畫能賣錢。許多看來很高深的啟蒙，就是因為一個走出去的身邊人示范而實現的，我們應該記住這樣的鄉賢。

肖峰，1932年2月11日生于江都麾村鎮野田莊一個農民家庭。據說，其祖籍安徽歙縣，曾出過“皇清大學士”、“府縣行政官員”，因兵荒及事業，遷至揚州北門外傍花村。父親柏如，早年任縣賦稅征收員，后以農耕為業。1942年當選新四軍根據地的野田莊第一任民選鄉長，1944年日偽掃蕩時被殺害。

肖峰1938年就讀本村小學，1943年求學于抗日根據地的江都簡師，其間參加抗日文藝活動，開始了最初的文藝生涯。父親被害后被轉送到蘇北鹽阜區根據地，參加著名的少年文藝團體新安旅行團，寫標語、畫壁畫，及速寫根據地的生產活動。

1950年肖峰和新安美術隊的大部分小朋友都獲準到杭州國立藝專接受正規藝術教育，其得益于林鳳眠、黃賓虹、潘天壽、莫樸等大師的教導，1953年以優異成績被選送前蘇聯列賓美術學院深造，1960年畢業后，回已改稱浙江美術學院的母校油畫系任教，1961年任教研組長，1962年任浙江美協理事。

文革中，肖峰因拒不承認“我是反革命”，被石頭砸成腦震蕩，生命垂危，在友人的幫助下，赴滬搶救。其夫人宋韌進京告狀，被稱右傾翻案，夫婦同被揪回杭州繼續批斗，病情惡化，再赴滬搶救。

1973年他調至上海畫院油畫雕塑創作室，1977年任副主任，1978年任上海美協常務理事兼油畫組組長。1983年回浙江美院油畫系任教，并任黨委副書記，旋任院長，1987年當選為浙江省美協主席。1996年辭去浙江美院院長職務，1998年任第九屆全國政協委員，當選中國美協副主席。

肖峰與夫人宋韌曾于1998年10月回家鄉參加江都文化活動月，并以40余幅作品參加江都名人作品展。

這些年藝術品市場繁榮，主要體現在中國傳統的國畫、瓷器、玉器等領域，而油畫的興奮點則在當代前衛。肖峰與靳尚誼、張華清并稱新中國油畫留蘇三大代表畫家，他的主要繪畫成就在革命題材的主題創作，因而作品在市場流通較少，可能也有些影響家鄉人對他的認識。我所收肖峰的兩幅國畫，雖為客串，一幅厚重，一幅清麗，也可看出一個真正藝術家的天賦和繪畫能力。我一直保存著，以示對走出鄉村并富貴還鄉的人的一種景仰！

這兩幅畫如今因財產糾紛被我所累，保全在法院禁地，又因保管不善，遭水淹過。現下是什么模樣？我只能像對囹中的朋友一樣擔心。如果被損壞，我希望以此要挾我付出超額對價的人、漠視文化財富的人，以及促使這批畫被拿到法院的大人物，未來得到譴責或者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