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萱
“你給我滾出來!”
父親炸雷般的呵斥聲從狹長的客廳,透過斑駁的臥室門,把正在臺燈前冥想的程才嚇了一跳,但很快,他便露出無所謂的表情,慢騰騰地挪動腳步,走到額角青筋暴突的父親身旁,準備好了迎接每次考試之后,父親看到分數(shù)時必然帶來的“狂風暴雨”——這個年近60、中年得子的修車工無法忍受16歲兒子嚴重的偏科。因為高二生程才除了語文考試因?qū)懽鞴Φ缀媚艿玫健傲裂邸钡姆謹?shù)外,其余各科時常不及格。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啊?多花點時間和精力在其他課上,不要天天瞎寫一氣,光會寫個作文能有出息?能考上好大學?別做夢了!下次再考這樣兒,你就別再上了,干脆卷鋪蓋回老家種地算了!”吼叫著說到這里,老程哽噎了,他似乎想起了自己如何不甘“面朝黃土背朝天”,18歲來到省城干過無數(shù)行當、最后全靠經(jīng)營一個兼修自行車、配鑰匙、換鎖芯的麻雀店才立住腳,供了個按揭二手房,還養(yǎng)著經(jīng)常生病的老婆以及“不爭氣”的兒子……所有起早貪黑的隱忍和望子成龍的急切這一刻化作兩滴渾濁的淚,沿著臉上的溝溝壑壑艱難地流下來,一如生活的艱辛……
面對一臉悲愴的父親,和立在一邊不敢言語、戰(zhàn)戰(zhàn)兢兢羸弱的母親,程才有些不忍,他很想說點兒什么,但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他知道,他縱是有萬般理由,諸如“我就是愛寫作、這有錯嗎,憑什么寫作就不能成才、韓寒郭敬明等等不都‘成才了”等等說辭,對于小學都沒有畢業(yè)、一貫認為只有通過高考考上大學、找個“鐵飯碗”才算“成才”的父親是聽不進去的。
他想到父親說的“老家”,那是個國家級貧困縣下轄的一個城關(guān)村,緊挨一個臭氣熏天的化肥廠,水、空氣以及地里長出的青菜似乎都帶著一股子化學氣體味。如果“老家”環(huán)境不是這么不堪,而是個像書上講的終南山那樣的所在,他會立馬卷鋪蓋“歸隱山林”、以寫畫為生。對,程才無師自通的繪畫也可圈可點。但,所有這一切自己鐘愛的事物和美好的假想,對于“高考”這個高大上的命題,都顯得那么不堪一擊,像五彩的肥皂泡、一吹即破。
高考、高考、高考——這個掛在父親和任課老師嘴上的詞,像咒語一樣,念“死”了程才多少寫作“靈感”,要不然,他的中篇《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早就完稿了。他想起上一個中篇《生活欠我一壺酒》拿到了500元稿費呢!不過父親當時只丟下一通數(shù)落:“欠你一壺酒?還欠我一套房咧!憋了幾個月才500元錢,夠你將來娶媳婦給孩子買奶粉供房子養(yǎng)家養(yǎng)老嗎?”
唉……程才發(fā)出無聲的嘆息。高考之外,難道就實現(xiàn)不了自己的夢想嗎……
只有語文老師慈愛鼓勵的眼神才讓程才覺得應(yīng)該堅持下去,對,堅持下去!堅持自己的夢想沒有錯!他不怨自己的父親,甚至有些可憐他,可憐他的勞累、執(zhí)拗和頑固,但他也理解他。總有一天,父親會理解自己的。程才甩了一下頭,剛才已經(jīng)癟下去的自信靈魂又滿血復活。
回到自己的臺燈旁,程才把一套綜合卷子蓋在習作紙上,拿起筆又沙沙地寫起來……這一宿,程才通宵未眠,但他的“英雄夢想”也終于寫完了!
接下來幾天,他用從伙食費里節(jié)省出來的零錢去學校旁邊的網(wǎng)吧,把這篇文章一字字謄打到一個小說網(wǎng)上。這是他與語文老師之間的秘密,只有語文老師知道,那個網(wǎng)名為“成才”的小說寫手是他。打完之后,他幾乎虛脫,但他信心滿滿,滿懷期待。接下來的日子里,在別人與各種測試卷斗爭的時候,他又開始構(gòu)思下一部小說。
一個周五,他正糾結(jié)于要不要把不甚理想的卷子拿回家時,語文老師興高采烈地走過來,對他說,他的小說點擊率特別高,而且好評如潮!已經(jīng)有好幾家知名的紙媒編輯關(guān)注他了!并且,在她的爭取下,學校已經(jīng)推薦他參加“創(chuàng)新作文大賽”,如果能夠獲獎,他極有可能跨上一條通往名校的“綠色通道”!
無數(shù)次,他面對父親的不理解,想流而沒有流下的眼淚,這一刻傾瀉而出!淚眼模糊中,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父母佝僂的身影,以及自己對未來生活的無數(shù)個美好設(shè)想。他們終于不再只是幻想!他終于對父親有所交代!
更重要的是,他還欣喜地發(fā)現(xiàn),在高考這道門之外,還有一扇窗,等待自己去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