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迪
[摘 要]威廉·萊斯站在批判的立場上,對“控制自然”的觀念進行了全新的解釋,“控制自然”即解放自然;萊斯在繼承馬爾庫塞思想的基礎上,將人的需求區分為“想要”和“需要”,深刻闡釋了資本主義制度下人的需求的二元本質,即人的需求系統是一個由物質性和符號象征性組成的統一體;通過對消費領域異化現象的分析,萊斯深刻地認識到,資本主義制度本身乃是生態危機產生的真正根源,進而提出了解決生態危機的途徑是構建一個“較易于生存的社會”。
[關鍵詞]威廉·萊斯;生態;馬克思主義;控制自然;異化消費
[中圖分類號]B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3-0120-03
威廉·萊斯是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的思想對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萊斯認為,生態危機產生的真正根源是人的“控制自然”的觀念和異化消費,而緩解生態危機、消除異化消費的途徑是建立一個“較易于生存的社會”?!拜^易于生存的社會”的構想,體現了萊斯旨在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政治社會理想。阿格爾認為,萊斯是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表述得最系統、最清晰的學者。萊斯最突出的貢獻在于,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上研究生態理論。正是因為他在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界的突出貢獻和重要地位,國內外很多學者都對萊斯的思想作了系統研究。但就目前國內大部分學者的研究來看,主要在于系統梳理萊斯的思想,深入研究他的思想的先進性和理論困境。
一、“控制自然”的全新闡釋
萊斯反對將環境問題歸咎于科學技術本身的觀點,他認為,馬克斯·舍勒等人單純地在操作層面上論述科學對自然的控制的觀點有失偏頗,僅僅在操作層面研究科學對自然的控制是不夠的,問題的關鍵在于在何種社會背景下科學技術對自然實現了控制。萊斯認為,研究科學技術對自然的影響必須以特定的社會歷史背景為前提,脫離社會制度的研究并不能揭示生態危機的真正根源。在資本主義制度下,運用科學技術實現對自然的控制可以獲得更多的財富,“控制自然”的觀念與資本追逐利潤的本性相契合,這一觀念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內在組成部分。在這種意識形態的指導下,人們不計后果地向自然索取,造成了嚴重的生態危機。也就是說,科學技術本身僅僅是一種工具,只有當它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被用于維護資產階級的利益時,才成為了控制自然乃至控制人的工具。
“控制自然”的觀念盛行于文藝復興時期,經過培根對這一觀念的合理化解釋,人們消除了對上帝的恐懼,不再擔心運用科學技術會擾亂自然秩序,從而會驚擾到上帝。培根將科學技術解釋為人對創造物控制的途徑,這種合理化的解釋更加堅定了人們駕馭自然、控制自然的信心,更加肆無忌憚、變本加厲地向自然索取,導致了生態環境的嚴重惡化。
萊斯認為,環境問題并非是一個簡單的經濟發展代價的問題,將生態危機看作是經濟發展的代價是資本主義官方機構為了安撫飽受環境問題困擾的民眾的借口,將環境質量看作是可以用合適的價格購買到的商品是資本主義的一個“陷阱”。如果期望通過“控制自然”解決環境問題,最終只能使生態危機愈演愈烈。只有變革資本主義制度本身,才能真正地解決生態環境危機。因此,萊斯在《自然的控制》一書中,對“控制自然”做了全新的解釋,認為“控制自然”的主旨在于倫理或道德的發展,“控制自然的任務應當理解為把人的欲望的非理性和破壞性的方面置于控制之下。這種努力的成功將是自然的解放,亦即人性的解放:人類在和平中自由享受它的豐富智慧的成果?!盵1](p.193)萊斯從道德倫理的角度重新定義了“控制自然”,認為控制自然主要是控制人的不理性的一面以及限制人對自然的破壞性,在不破壞自然、維持人與自然和諧的前提下,使用科學技術,實現自然和人性的解放。要保證人能夠合理地使用科學技術而不會使自然遭到破壞,就需要變革社會制度,創立一種新的制度,能夠控制人的非理性和破壞性,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
二、人的需求的二元本質
馬爾庫塞將人的需求作了“虛假”和“真實”的兩種區分。他認為,“虛假的需求”是指資產階級為了自身利益,利用廣告這種大眾媒介強加給個人的需求。這種需求不是個人自在產生的,而是由特殊利益集團強加給個人的?!罢鎸嵉男枨蟆眲t是個人自生自在的需求。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人們不是按照自己的真實需求進行消費,購買到的商品也并非是自己生活所必需的,人們 “按照廣告來放松、娛樂、行動和消費,愛或恨別人所愛或恨的東西”[2](p.6)。這些需求的滿足能夠使在勞動中飽受壓抑的人們獲得幸福感,但是,這種幸福感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幸福感,而僅僅是一種不幸中的幸福感,“虛假的需求”會使這些不幸與不公平長期存在下去。
作為馬爾庫塞的學生,萊斯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馬爾庫塞的這一思想,并對其進行了發展。萊斯分別用“需要”和“想要”代替“虛假的需求”和“真實的需求”?!靶枰焙汀跋胍边@兩個概念的運用,意味著萊斯從客觀和主觀這兩個角度對人的需要進行了區分。他認為,能夠保證人生存及正常生活所需的必需品的需求是一種真實的需求,這是人的需求的客觀方面,即所謂的“需要”;而人在吃穿住用行這些基本需求被保證的基礎上,衍生出了一種對被認可的追求的心理,即希望通過一些東西來顯示自己的身份地位、滿足自己的虛榮心,這是一種虛假的需求,這是人的需求的主觀方面,即所謂的“想要”。
在此基礎上,萊斯提出人的需求具有二元本質,即人的需求系統是一個由物質性和符號象征性組成的統一體。人的需求的二元本質與商品的二元本質具有內在統一性。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商品不再是簡單的‘物質,而是逐漸地更不穩定、暫時的客觀和附加的特征的集合,即高度復雜的物質符號的統一體。”[3](p.82)商品成為一個物質性和符號象征性的統一體,其物質性是商品作為使用價值的內在屬性,而符號象征性則滿足的是人的心理欲望。消費者在資本主義市場上變得盲目與被動,分不清楚“需要”和“想要”。一方面,由于在資本主義市場中,消費者不能掌握充分的信息,無法對商品的有用性做出正確判斷,因此,不得不越來越忽視商品的物質性;另一方面,資產階級充分利用大眾媒介——廣告的誘導作用,引導人們購買那些并非實際需要而只是滿足自己某些心理需求的商品,并在消費者心中反復強化一種理念:幸福即為高消費。因此,人們越來越多地關注商品的符號象征性,期望在消費領域中獲得幸福和滿足。
三、異化消費與“較易于生存的社會”
何為異化消費?萊斯在《滿足的極限》中做了這樣的闡述:人們錯誤地以為在生活、勞動領域遇到的挫折可以在消費領域中尋找到補償,期望通過無止境的、瘋狂的消費彌補勞動過程中的異化。人們將幸福定義為不斷擴大的消費,從而產生了消費領域的異化現象——異化消費。異化消費需要不斷擴大的生產來提供人們所需的商品,而生產的擴大必然會導致對自然的進一步掠奪,當生態的承載力無法承受這種無限增長的生產時,便會產生生態危機。
萊斯期望通過轉換人們尋求幸福的領域來消除異化消費現象。萊斯提醒人們應該清楚地認識到:幸福的定義是很寬泛的,并不僅僅等于消費,而且幸福是可以在其他領域獲得的。如果只局限在消費領域,人們并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人們不僅應該在其他領域尋求幸福,而且人是有這種能力和自由進行多種選擇來獲得幸福的。人們應該在生產領域中通過自主的、創造性的勞動來獲得幸福。這種能帶給人們滿足和幸福的生產,必然不是那種為了滿足高消費的生產,二者有本質區別。帶給人們幸福感的生產是符合社會生產能力的生產,是一種適度的生產;同時,這種生產是一種創造性的生產,人們可以通過這種創造性的生產發揮自由、獲得更高層次的滿足。但是,通過這種途徑克服異化消費并不容易,因為現行的生產和消費活動的體制阻礙了人們在生產領域尋找幸福的能力的發展,在現行體制下,人們無法直接參與解決吃穿住用行問題的生產性活動,人們獲得幸福的能力無法得到提高和發展,人們的活動只是圍繞著市場購買來進行。體制障礙是克服異化消費的關鍵所在。因此,萊斯提出要將人們的注意力從消費領域轉移到生產領域,必然要改變現行的制度體制,必須要改變資本主義制度下的高集約度的市場布局以及高度集中的生產、管理體制。
萊斯進一步提出了建立一個“較易于生存的社會”的構想。這一構想是在借鑒約翰·斯圖亞特·穆勒的穩態經濟的思想的基礎上提出的。所謂“較易于生存的社會”是指把各個工業發達、社會先進的國家的政策綜合在一起作為政策支撐,旨在降低人們對商品消費的依賴,盡可能減少能源使用量的社會。“較易于生存的社會”要實現資源的低消耗,將人對自然資源的索取以及污染物的排放控制在自然可承受的范圍內,實現生態修復,進而實現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較易于生存的社會”要減少人們對商品消費的依賴,鼓勵人們在生產領域尋找幸福。當然,減少人們對商品消費的依賴,并不是要消滅商品交換,退回到原始社會的狀態,而是要求人們用一種理性的、科學的態度對待商品交換?!拜^易于生存的社會”不應以經濟增長量和國民生產總值這些量化指標作為衡量標準,而應以經濟社會發展的“質”作為衡量標準。當然,這并不意味著“較易于生存的社會”不重視經濟發展,只是這種社會更加重視資源的合理配置,期望通過資源的有效配置和社會政策的科學制定,使衡量社會發展的標準由量的標準成功轉向質的標準。
四、威廉·萊斯思想的評價與啟示
萊斯深刻地認識到,生態危機的根源是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科學技術成為控制自然和控制人的工具,導致了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資本主義制度和生產方式使勞動者在生產領域遭受到挫折和壓抑,勞動者期望在消費領域彌補這種挫折、發泄所受到的壓抑;同時也正是因為這種制度和生產方式下的資本追逐利潤的本性,資本家大肆宣傳消費主義價值觀,通過大眾媒介的手段誘導人們越來越多地關注商品的符號象征性,人們普遍開始在消費領域尋找所謂的幸福和滿足,消費主義盛行,異化消費產生。關于“較易于生存的社會”的這一構想,萊斯認為,這是一個嚴格實施社會正義公正標準、人口穩定化的社會,是一個拋棄了高集約度的市場布局以及高度集中生產、管理體制的社會。
萊斯的這些觀點是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精辟闡述,同時也為我們淋漓盡致地呈現了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者們的社會理想。然而,“較易于生存的社會”的構想具有明顯的烏托邦色彩,缺乏實際操作性。對于如何建成“較易于生存的社會”,萊斯并沒有提出具體可行的方案。但是,這些理論缺陷并不能掩蓋萊斯思想的光芒,萊斯的生態學馬克思主義思想具有高遠的理論格局和深刻的理論穿透力,對我們解決當前的生態環境問題、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建設生態文明等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面對消費主義盛行、人與自然關系不協調、生態環境惡化等問題,萊斯提出應該從廣義的生態視角來審視社會變革中的政治、經濟、社會和環境諸因素之間的關系。首先,萊斯認為,“較易于生存的社會”是一種實現了社會公正的社會,應該將衡量社會發展的標準由量的標準轉向質的標準。質的標準作為衡量社會發展的標準,這是我們建設生態文明的必然要求。衡量社會發展的標準的轉換,首先要求政府實現“生態轉型”,國民經濟發展的總體規劃應考慮生態環境代價,政府應構建綠色GDP核算體系,把資源環境成本和收益納入這一核算體系,從而實現經濟、社會、生態三者效益的統一,實現經濟穩態增長、社會持續進步以及生態可持續發展的目標。同時,構建綠色GDP核算體系,也有助于改變一些領導干部的政績觀,避免領導干部為了追求政績,盲目地實現GDP增長而為此付出了沉重的生態環境代價。
其次,萊斯認為,“較易于生存的社會”應該改變高集約度的市場格局,鼓勵人們進行自主性、創造性的生產活動,在生產領域而不是消費領域尋求到真正的幸福和滿足。所謂“高集約度的市場格局”是指以生產的無限增長和高消費的生活方式為主要特征的市場。這就對生產領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企業作為生產領域的主體,轉變生產方式是其承擔社會責任的應盡之責,同時也是為了順應時代發展要求、避免被競爭激烈的市場淘汰的必然之舉。企業必須將其經營目標由傳統的追求利潤最大化轉變為以實現經濟、社會、生態三者效益統一的目標,而要實現這一目標的轉換,企業就必須選擇循環經濟的發展模式,轉型成為循環型企業。循環型企業一方面減少資源投入,提高資源、能源的利用效率,可以降低企業生產運營成本,以更少的資源投入獲得更大的價值,有利于提高企業自身的競爭力;另一方面,循環型企業不僅要遵循市場經濟規律,還要遵循自然生態規律,其工藝流程要符合生態經濟系統的規律,實現資源—產品—再生資源—綠色產品的循環。改變高集約度的市場格局必然要求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升級,這也與經濟新常態下的發展路徑相一致的。
最后,“較易于生存的社會”要求人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人們的生態倫理觀應由“控制自然”轉向“解放自然”,正確看待人與自然的關系;在消費觀上,應摒棄盲目的消費主義而代之以可持續的綠色消費觀,進行綠色的、適度的消費,使消費不僅能滿足當代人的需求,而且還不會危及后代人的發展。
[參 考 文 獻]
[1][加]威廉·萊斯.自然的控制[M].岳長齡譯.重慶:重慶出版社,2007.
[2][美]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張峰,呂世平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
[3]William Leiss,The Limits to Satisfaction: An Essay on the Problem of Needs and Commodities[M].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76.
(作者系首都師范大學博士后)
[責任編輯 張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