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聲的“弦索”

李良旭

我發現，黃小強這個學生似乎有些叛逆，總喜歡和老師頂撞。幾個任課老師也有這樣的反映，說這個學生很不好管理。說起他，大家都感到有些頭痛。

黃小強生活在單親家庭里，他的爸爸是一名快遞員。兩年前，他爸爸來開過一次家長會，我還有一些印象：瘦削的臉龐，有些倦容，我說什么，他只是不住地點頭，一臉謙卑。

我一直想找個時間和他談談，希望他配合我們老師，一起搞好黃小強的教育。我約了他幾次，他都在送快遞的路上。

那天，天快黑了。我下班經過一個路口，忽然，我看到一輛車身上寫著快遞公司字樣的電動三輪車，疾馳進了一個小區。

我驚喜地發現，那個騎電動三輪車的人就是黃小強的爸爸。今天恰巧遇上了，我決定在這等一下，等他出來了，和他交流下。

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他騎著電動三輪車從里面出來，我趕緊喊住他。他聽到有人喊他，趕緊將車停下。他發現是我，連忙從車上跳下來，馬上露出一臉謙恭的笑容。

我發現，他比我上次見到的那樣子，又清瘦了些，眼睛里有些渾濁。我問道：“這么晚了，還在送快遞？”

他說：“現在這個時間，正值人們下班的時候，送快遞，家里有人。”

我問：“都送完了嗎？”

他說：“沒呢，還有十幾份快遞。”他又心事重重地問道，“黃小強在學校又給老師惹麻煩了吧？”

昏黃的路燈照在他臉上，發出蒼白的光，蓬亂的頭發，灰蒙蒙的臉，眼睛里流露出一種內疚和焦灼。我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擊打了一下，似乎動了一縷惻隱之心，我不忍心再在那雙眼睛上蒙上一層陰影。我沉默了好一會兒，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沒呢，我只是想告訴您一聲，黃小強比過去有進步呢，他對老師也很有禮貌！”

“老師，聽了您的話，我太高興了！這幾年，我聽到的，都是反映黃小強調皮搗蛋，見到老師，我心里都發怵！”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清澈的光芒，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為自己撒了謊，心里感到隱隱地疼痛。我正要向他告別，忽然發現他三輪車上掛著一支笛子，就隨口問道：“這笛子是您吹的嗎？”

他聽了，連連擺手說：“我哪會吹笛子，是黃小強吹的！”

我驚訝地問：“黃小強會吹笛子？”

他眉毛一揚，喜氣地說：“會呢，他從小就喜歡吹笛子。他那把笛子已吹得開裂了，吹起來都跑調了，他早就想讓我給他買一支新的。今天發了工資，我咬牙給他買了一支新的。回家后，他看到我買了一支新笛子，一定會歡喜得不得了！”

和黃小強父親告別后，我還傻乎乎地站在路邊，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燙。我帶黃小強已有三年了，我自以為對每一個學生都很了解，其實，這是多么自欺欺人的表現啊！就說黃小強吧，如果不是他爸爸無意中說起他會吹笛子，我恐怕永遠不會知道。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的耳旁，不時響起一陣陣悠揚的笛聲，如夢似幻，婉轉纏綿……

第二天下課的時候，我走到黃小強座位前說：“明天周末最后一節班會上，能給我們吹一曲笛子嗎？”

黃小強一臉驚訝地望著我，然后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那種羞澀的面孔，我似乎第一次見到，清澈、明亮。

周末班會上，我看到黃小強臉上紅撲撲的，我仿佛感受到黃小強心中那激動的心跳。

我對同學們說：“今天班會前，先請黃小強同學吹一曲笛子，也算是活躍下我們班會的氣氛吧。”

同學們都熱烈地鼓起掌來，那掌聲，醉在了我心里。

黃小強從書包里拿出一支笛子。我看到那支笛子就是我前天晚上看到他爸爸掛在三輪車上的那支，锃光發亮，仿佛照進了我的影子。

黃小強將笛孔放在唇邊，十指輕輕放在笛孔上，頓時，一曲熱情、歡快的《喜相逢》傳了出來。那曲調，悠揚婉轉，在大家心里潺潺流淌。

一曲吹完，教室里一片寂靜，那悠揚的笛聲，好像還在教室里回蕩。有人高聲地喊道：“再吹一個！再吹一個！”

黃小強將目光投向我，我朝他點點頭，黃小強愉快地又吹了一曲《揚鞭催馬運糧忙》。

這節班會，是我感到最輕松、愉快的一次，同學們都積極發言，臉上似乎都有一種興奮和喜悅的表情。

不知什么原因，漸漸地，我發現黃小強變了，變得開朗、活潑了。任課老師也都反映黃小強表現很好，懂禮貌，愛學習。

黃小強的可喜變化，在我心中淤積出一團疑點，我一直不知他變化的原因。

一日，看《魯迅全集》，在《隨感錄》五十九“圣武”一文中，有這樣一句話：“是彈琴的人么，別人心里也須有弦索，才會出聲。是發聲器么，別人也必須是發聲器，才會共鳴。”

那一刻，我如夢初醒。是啊，都說現在的學生難教、任性，其實并非如此。我們只有找準曲譜，善用情，去彈撥學生心上的“弦索”，才能在心與心的共鳴中，找到開啟心靈的鑰匙。

找到每一個學生出聲的“弦索”，這才是我們當老師的一種智慧和責任。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