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柳梅
“二孩?”
“他們騙了我。”宇桐很平靜地看著我。“前段時間我知道這件事時,全身突然發麻,腦袋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蔓延開來。”他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操場,全身開始有些發抖。他在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我很想上去給他一個擁抱。
宇桐,無論是長相還是表現,都如教科書一樣標準的男生,一度是班長的理想人選。可開學才一個來月,他開始公然挑釁學校的規章制度:遲到,上課睡覺,晚修在課室戴個鴨舌帽,聊天,在宿舍里異常沉默等。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因素,甚至于他和女友鬧別扭都在調查后一一被排除。答案竟然是這個:父母從打算要二孩到現在媽媽懷孕五個多月,一直瞞著他,最近肚子太大已經瞞不住了才告訴他真相。
我悄悄打電話給他媽媽,向她說明了宇桐的變化,希望她能跟他聊聊,甚至是道歉。媽媽在電話那頭解釋說已經跟他聊過:四十多歲再懷孕很辛苦,但是獨生子女一般比較自私自我,為了預防宇桐不那么自我,才下決定生,以后也好給他一個伴云云。
那一刻,我所有的困惑都有了答案:宇桐不但覺得被欺騙,大概還覺得自己完全被否定了吧。從小在老師同學眼中是優秀少先隊員、優秀班干、優秀主持人、優秀畢業生的他,在他最愛的父母眼中不過是個自私自我的家伙。是因為他不夠好,所以才那么辛苦還要生二孩嗎?
后來他爸爸也給我打過電話,說周末跟宇桐單獨聊了:爸爸媽媽不是不愛他,也不會少愛他。可是他一言不發,然后就回房間了。我一邊聽一邊在心里喊糟糕,爸爸媽媽太著急要辯解,沒有幫他標識他的負面情緒,沒有接受,沒有道歉,更沒有幫他找到一個合適的發泄方式。在他的負面情緒還未被接受和發泄之前,他怎么能聽得進去這些道理,他畢竟還只是一個高一的孩子。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原本每天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凈整潔的他變得有些邋遢,而且自從告訴我家里的秘密后,他有些躲著我。我沒有刻意去找他,恰好那個星期是雙休,周五放學6點多我從辦公室回家的時候,發現已經空蕩蕩的籃球場上,他和另外一個同學在打籃球。我走過去問他們怎么還不回家,他回答:“不想回家。”
“我們聊聊可以嗎?”我拉他到旁邊的石凳子坐下。
他沉默著,看著不遠處的同學投籃。
“爸爸媽媽直到懷孕5個月才告訴你,你覺得被欺騙,覺得他們不相信你,覺得很憤怒,也很委屈,是嗎?“
他還是不出聲。
“你覺得自己不夠好,他們才想要二孩。你覺得自己從小,特別是之前初三那樣拼命學習,想讓他們因你而驕傲,現在這一切都沒有用,沒有意義了,甚至有被背叛、被拋棄的感覺,是嗎?
他低下頭。
“你甚至懷疑他們是否愛你,覺得很傷心,也很擔心,是嗎?”
他的肩膀開始抽搐。
我不說話等他,等他自己把心里的委屈、憤怒、擔心等爆發出來。情緒管理中非常關鍵的一步是標識情緒,然后全盤接受,最后才是找到合適的發泄方式。當他有觸動,哭著把所有負面情緒表達出來時,心里的傷就能部分緩解了。
周一放假回來,他情緒還是比較低沉,但不再違紀,每天我上完課,他都會上講臺問我問題。有時候,我的回答他沒有聽懂,但是他總是點頭,做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他只是需要被關注,需要被肯定。他把之前對父母的依戀部分轉移到了我這里,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但我希望我的關注和肯定能幫他緩過來。如果他問了一個比較有共性的問題,在第二天上課時我會特意對全班說:“宇桐昨天提了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一起來看看。”他開始主動整理筆記,補充錯題集,不停地拿給我看。看著他我有時覺得很心疼,他是多么希望讓我表揚他,說他做得好!
后來校慶要選主持人,他在初中曾經擔任過,我推薦他去。那天晚上共面試了三輪,每一輪結束后我都在樓梯口等他,問他情況,并當著他的競爭對手跟他開玩笑說:“宇桐,你的音色過麥克風很好聽,臺風也很好,等下滅了他。”慢慢地,他開始明朗起來,每天早起晚歸,很努力學習。期末班上同學投票選舉本學期6個優秀學生,他高票當選,盡管他的分數排名并不靠前。
他跟爸爸媽媽之間還是有一些罅隙,但是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會慢慢理解父母,畢竟血濃于水。第二次家長會前,跟他父母打電話時我努力地和他們分享我所學、所用的關于情緒認同、情緒管理的方法體會,希望他們朝著情商教練的方向邁進,改善跟孩子之間的溝通。只有愛不夠,還要用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