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從書法開始，嘗試實現文化認同感

張雅喬

這是青島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周日，小寒剛過，冷空氣又鉚足了勁兒耍了耍威風，早上8：30，王雷的子玉齋里卻已經端正地坐著好幾個孩子。“這兩天有些冷了，還有幾個家遠的孩子沒有到。”王雷說。王雷的妻子忙著招呼剛進門的孩子盡快坐下來，幫他們脫掉沾染著寒氣的外套，換上統一的拖鞋，王雷則為準備開始上課的孩子布置當日的課堂任務。也許是對我這個陌生人感到好奇，幾個孩子悄悄地抬眼看我，卻依舊坐得端正，安安靜靜的，當拿到王雷分發的紙和筆時，便一筆一畫地認真寫起來，再不看我……

文化是人與人的交往

子玉齋里最小的學生只上幼兒園大班，年紀大點的，也有初三的學生。他們當中有幾個從2009年子玉齋剛剛辦起來的時候就堅持每周過來，花一上午的時間寫幾幅字，即使在中考前學業最繁重的時候也堅持著，一個孩子跟自己的父母說，“我壓力太大了，讓我寫寫字吧。”

7年前，王雷從任教多年的大學辭職，打算從事書法教育。在他看來，未來的競爭必定是文化的競爭，中國如何增加競爭力，必定要增加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而文化認同需要具體的行為來實現，所以我想從教育人手，具體一點，從兒童教育人手，再具體一點，從兒童書法教育入手。”王雷說。

子玉齋一共有140多個學生，王雷和妻子兩人一起教，王雷目前并不想做得很大，從精力上來說，140多個人就已經是極限了。課堂上，王雷喜歡放《大學》，有時是《孟子》，在這樣的環境中，孩子們下意識地就安靜下來了。王雷一直相信“字如其人”，如果心浮躁，能直觀地反映到書寫上。先讓他們靜下來，下一步，王雷要他們大膽做。“我不想要灌輸式的教育，我希望啟發他們。”王雷說， “孩子沒接觸過書法，一開始來很多都沒信心，覺得自己不行。所以一開始我不讓孩子寫，我讓他們看。”為了突破新同學的畏懼心理，王雷找來兩個孩子的字讓新同學看，看5分鐘，然后悄悄告訴王雷，誰寫得好，像小游戲一樣。“結果，他真的會認認真真地看5分鐘，然后告訴我誰的字好，我就告訴他， ‘你看你的觀察力多好，這就是你的能力。從挑戰眼力到挑戰寫字，我問他， ‘你能不能寫出一樣的？孩子都愿意挑戰，從寫一豎開始，到寫一個完整的字，再到寫20個字。”

“子玉齋育君子。”這是王雷為自己的書法班的定位，讓孩子們知道這里是培養君子的地方。“文化不單是具體的知識，更具體的是社會上人與人的交往，在這里，我希望他們做到溫、良、恭、儉、讓。”王雷說。溫、良、恭、儉、讓是孩子們隨時隨地能夠發現并且做到的，因此，課堂上每一個細節王雷都別有心裁地設計：子玉齋里的筆墨、宣紙有好有差，起初，有些早到的孩子喜歡先把好的用品占下，漸漸的，他們知道禮讓，把好的讓給別人，這一切王雷都看在眼里。

孩子們的變化讓王雷覺得自己的努力是有價值的。很多孩子在剛來的時候并不聽管教，時間長了，子玉齋寧靜的環境以及伙伴的影響讓他們漸漸能夠靜下心來感受文字里所蘊含的美。“其實每個孩子的內心都是向善的，但可能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所以表現為調皮搗蛋，這就需要引導。有了約束才能自由，一點約束沒有那不叫白由。”王雷說。

“教學相長，他們也是我的老師”

如果沒有7年前的那次抉擇，王雷可能不會成長為現在這樣，成長，用在年已不惑的他身上，似乎也并不過分。王雷愛讀書，曾在工作之余，裝上面包和水壺一頭扎進市圖書館，一待就是一天，而這樣的日子，他過了5年。然而，王雷自己卻說，他雖然愛讀書，但在教書法之前，他讀過這么多書，卻沒有一本讀完過。“做事也是，沒有一件事從頭到尾做完過。”教好書法，王雷自己要先靜下來。“靜下心來，不要浮躁，要做事就做完它。”這是王雷對孩子們的要求，更是對自己的要求。“我現在不做大事，也做不成大事，就是怕做不完或者做不了。”王雷說。

堅持把一件事做完并不容易，事情的開始也同樣困難重重。最初，面對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光一個橫王雷就教了一個月，但還是寫不好。王雷問退休前同樣從事書法教育的父親， “明明我會寫，怎么就是讓他會不了了？”父親告訴他，還是要回歸傳統，從描紅、臨摹開始，行之有效。 “古人幾千年來給我們創造了行之有效的教學方法，這些東西我們直接就可以拿來用。”

王雷自小學習書法，可教書法卻是頭一遭，一步步走過來，反復地嘗試、失敗、總結、再嘗試。王雷認為，對于年齡小的孩子來說，學書法確實有難度，所以他選擇從國畫開始入手。書畫同源，都是使用毛筆、宣紙和線條，可孩子顯然對國畫更有興趣。“直接讓孩子寫字，他不認識，寫得也不好看，自然沒興趣，但畫畫不一樣了，顏色、圖形，成就感立馬就上來了。”王雷說。教學初期，王雷有意識地把國畫和書法同時教，再慢慢淡化國畫。有人問王雷，為什么不同時教？王雷有自己的考慮，“幼兒時期，國畫更多還是作為一種人手書法的途徑和一種調劑的手段。進入另外一個年齡階段，才更適合學國畫，國畫里面的形式美，內涵，需要大量的積淀、閱歷和觀察后才能形成，但書法是具體化的形象，比較適合培養孩子的性情。”

手寫文字的實用價值還沒有發揮出來

任何東西的存在都是為了它的實用價值，文字也如此，一開始人們通過手寫文字來交流，然而隨著網絡的發達，人們之間的交流早已轉移到電腦、手機上，手寫文字會不會失掉了很多實用價值？“很長的文字，有條件的人當然不會手寫了，手寫文字肯定要失去一部分的實用價值。”王雷說， “但手寫文字不僅僅用于人和人之間的交流，還有它的哲學性和藝術性，文字有育人功能。”

“文字可以養人的心性和氣度，人的氣度和國的氣度是一致的，人的心性和國的心性也是一致的。在書法最輝煌的時候，唐朝，每一位皇帝基本都是大書法家，唐太宗每晚處理完政務還要掌上燈練字，他是為了名和利嗎？明顯不是。歐陽詢、柳公權、顏真卿都出現在唐朝，為什么那時候國力輝煌？唐朝為什么擁有那么大的胸懷和氣度，這和文字的書寫絕對是有關系的。”

而現代社會，移動互聯網大大提高了人們做事的效率，這無可非議，但人卻變得浮躁了。“如果說浮躁是一種病，一定要治治的話，書法倒可以作為一種藥來試試。”王雷說。每一個字都是一個過程，有開始也有結束。書法是整個身體的協調訓練，想要寫好，必須全神貫注。寫字時，手是另外一個感觸，可以不通過眼睛直接獲得知識，每一筆的輕重都是一種體驗，寫字有快感，不寫就體驗不到。提到書法，大多數人的注意力仍然在把字寫好上，王雷認為這是個很表面的東西，文字育人，但育的是什么，怎么育，這些都被大家忽視掉了。從這方面來看，不能說手寫文字已經過時了， “可能真正的實用價值還沒有真正地發揮出來。”

“每個時代要淘汰一批，新生一批，但不管怎樣，我們骨子里都是傳統的，這是祖祖輩輩春風化雨留下的，我們離傳統文化并沒有走遠，但是我們需要把他們更系統、全面地拿過來。傳統文化就在民間，遍地都有，還要服務于民間。我們不可能去散亂地做，而是要像珍珠一樣，把它們串起來，我們就要找到這根線。中國文化這根線就是文字，文字本身就是哲學、道義。文字從創造到發展就是中國人對審美，對自然的理解，最后成為了形象，讓大家可以共同使用。時代的進步形成了字體的演化，符合每個時代的精神和需求。通過文字走進去，可以了解歷史、哲學、建筑。了解文字，我們就像是坐上了高鐵，可以在不同站下，深入地了解不同站周邊的風景。”王雷說。

書法的傳承要依靠下一代

書法是融會貫通的，王雷為此學習了很多方面的知識，教書法要涉及到生理的東西，寫字手怎么握筆，眼睛怎么能夠觀察到，怎樣保持內心的愉悅與寧靜，讓整個身體協調到一個最佳狀態來，這些和心臟的跳動和呼吸都有直接關系，要涉及到真正的心理學、生理學。

“書法能夠真正鍛煉人的聰明。”王雷說。聰明是什么？王雷說，“聰明是個具體化的東西。”表現在眼睛、耳朵、手的高度協調，觀察能力比別人強，節奏比別人快，準確率比別人高……好比做數學題，有些孩子看了都會，但是一做就錯，這不叫聰明。“所謂的才華最終都要演變成真正的能力，不然那就是無用的。”王雷說。

然而，寫好字在王雷看來僅僅是書法最淺層的意義。

子玉齋的書法課集中在周末兩天，但王雷特意在周五晚上為那些已經考過書法十級的學生開設了一個班。 “這些孩子已經不需要再做考試的應付了，那就是專下心來，再打基礎，真正做書法甚至國學的深層次研究。”倘若說做深層次研究，未免太過宏大，可王雷認為，孩子需要引導，而不是灌輸。“書法是一種途徑，通過寫字，他們可以接觸到更多的詩詞、文章，接觸到美的原理、欣賞的方法方式，從而打開了眼界，形成美的交融。”王雷說。從一開始，書法可能僅僅只是一個興趣，但對于這樣一塊傳統文化瑰寶，王雷希望能夠培養下一代的傳承意識。

社區教育是一條提高國民素質的重要途徑

開辦至今，子玉齋幾乎沒有對外做過招生宣傳，一直靠著口耳相傳，保持著不算大的規模，王雷說他一開始沒有想過會做成什么樣，現在的規模，他也還算滿意。7年來，班上有一直堅持下來的孩子，也有中途而廢的，而孩子堅持不下來，原因似乎總在于家長。“班上曾經有個學生，考過6級了，可是當時孩子媽媽非要她繼續考8級，但我不同意，因為我知道以孩子的基礎那時候還不適合考8級，如果硬要考，孩子的節奏亂了，我的節奏也亂了。”王雷回憶說。結果，那名學生的母親給孩子轉了班，到另一個考8級的書法教學班上了。面對家長的功利心，王雷表示理解，卻也透露出無奈，他也曾想過辦法來改變些什么。“我曾經嘗試讓班上的孩子回家教他們的父母，孩子寫，家長也寫。”這個辦法對有些家長起到了好的作用，然而只是很小一部分。

王雷希望書法可以影響到更多人，但是光靠自己的力量肯定不夠。比起未來擴大子玉齋規模，他更希望可以走進學校，給老師們上幾堂課。“老師們不缺知識，只是觀念轉變的問題。光注重灌知識，而孩子們學習知識，運用知識的能力卻沒有培養。”而在學校之余，王雷提倡社區教育。晏陽初和賽珍珠寫的《告語國民》講述了他們在民國時期對社區教育的實踐，這對王雷影響很大，“我們有那么多的社區，那么多的活動空間，為什么不拿出來做社區教育？”在他看來，這是一條提高國民素質的重要途徑，“其實每個人，不管是青年人、中年人或者老年人，都對自身有一個更高層的需求。”社區團體中，總有人在不同領域里有一技之長，而這些水平相對較高的人可以作為義工，來輔導那些有需求的人。“我們現在缺少的正是這樣的環境，沒有這樣的環境就沒有這樣的義工。”王雷認為，在一定單位的組織里，大家相互交流、探討，有了展現自己的地方，就會避免很多的麻煩。“咱們所說的的和諧穩定，和諧穩定不是管出來的，也不是口號喊出來的，人心安定才會和諧穩定。”王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