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牧青
自小在江南生活,眼見著曾響過達達馬蹄聲的青石板被柏油一寸寸地吞沒,幽藏過佳人笑的粉墻被鐵錘一塊塊地敲落。午夜夢回,只能兀自慨嘆:那個煙雨的江南撐著把油紙傘走了吧。
有多少次夢見這樣的情景:輕解羅裳,獨入蘭舟,劃入藕花深處,驚起芙蓉朵朵。生活從不詩意,但人心自可輕揚。縱身囚入鋼筋水泥之中,但心里得常存一份恣意生活。多少人不明此理,一面追逐蠅頭小利,一面又抱怨現代文明壓得人喘不過氣兒來,這可不就是作繭自縛嗎?道家曾說:“己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這是曾經的江南(人)的生活準則,與世無爭。但如今這種理念的改變,不爭的應是人際糾紛,蠅營狗茍,而內心的夢想卻是要牢牢爭取。我喜愛這樣的生活,不拋開江南(傳統)的詩意輕揚又能多一份現代的活力與夢想。
偶爾,我喜愛在某個老舊的街巷里穿梭。歲月剝落的朱漆門板,金燦燦的鴿哨,凋落后白玉蘭碩大的花瓣靠在泥里甜蜜地等待葬花之人,還有水缸中粉荷圓圓的荷葉,讓我想起閨中盼夫君歸來的瘦弱婦人。這些景致似讓人回到從前,生活安靜平和卻充滿人情味。從街頭到街尾,每個人都與你相識。清早,他們會熱情地與你打招呼,或向你哭訴昨夜小孩又咳了一夜,而你則一同與她嘆氣又推薦著哪家的郎中好。黃昏,綿綿細雨中,你被好客的一家子拉入屋中避雨。輕輕遞過一杯溫熱的紹興黃酒與一碟花生米。就在這氤氳的濕氣中你找到了江南濃濃的情意。現在這樣的小巷愈來愈少了。丟失的不是那些古樸的建筑,而是那些古樸的人心。
生活里怎能少了愛呢?就好像好不容易尋到的鳴蟬卻發覺只剩下一個清冷冷的殼,那是多令人失望與心痛啊。有時,我總想著現代城市里其實也有關懷與愛,只是它可能被人藏在某個心湖里,春風一吹,又會泛泛層層綠意。我一直在尋找這樣的生活,公交上,驀然抬首,撞進對面一雙陌生的眸子里,卻相視一笑,互相淡淡地回了句:“早上好。”
我打江南走過,一路拾起點點的詩意,片片的夢想與脈脈的溫情,在身后鋪展開一幅飄著荷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