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裂”和“四分裂”現象的發現者、“兩彈一星”突出貢獻者、“中國原子彈之父”、“中國的居里夫婦”、“科技界的三錢”、“交叉學科倡導者”……種種頭銜,無不昭示著錢三強對我國科技事業的巨大貢獻。然而,這位被西方媒體稱為“中國核彈之父”的歸國博士,卻未能親眼看到中國核彈爆炸成功的場面……
“屬牛的孩子,還真有一股牛勁”
錢三強原名錢秉穹,1913年出生于浙江紹興,共產黨員。錢三強的父親錢玄同是中國近代著名的語言文字學家。錢三強少年時代即隨父在北京生活,曾就讀于蔡元培任校長的孔德中學。
1930年,17歲的錢三強以優異的成績被北大理學院錄取為預科生。入學后,他把所有課余時間都用來學習,短短半年之后便通過了英語考試,連父親錢玄同也不禁暗嘆:“屬牛的孩子,還真有一股牛勁。”
有一次,清華教授吳有訓來北大講授近代物理,他那與眾不同的講法、生動的課堂實驗,讓錢三強漸漸產生了對物理學的熱愛,加之“外界環境又是日本侵略東北,發動‘九·一八事變,而政府卻不抵抗,當時的南京政府也沒按《建國方略》的藍圖來建設中國。內部與外部因素加在一起,使我放棄了學電機工程的初愿,決心入物理系了”。
1932年秋,錢三強考入清華大學重讀一年級,師從葉企孫、吳有訓、趙忠堯等教授。對于錢三強的行為,錢玄同未作任何評說,只是別出心裁地寫了“從牛到愛”4個大字送給他,寓意有二:一是勉勵三強發揚屬牛的那股子牛勁,二是鼓勵他在科學上不斷進取,向牛頓、愛因斯坦學習。從那以后,錢三強以“從牛到愛”為座右銘,人到哪里就把它帶到哪里,整整相伴了60年。
1936年,錢三強以優異成績畢業后,擔任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長嚴濟慈的助理,從事分子光譜方面的研究。就在錢三強擔任助理員期間,一個令人激動的機會降落在他頭上。
在嚴濟慈的推薦下,錢三強參加了中法教育基金委員會組織的考試,成功得到去法國巴黎大學居里實驗室學習的機會。這令他興奮不已,因為那里不僅有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核物理研究技術,還因居里夫人的女兒、諾貝爾獎獲得者伊雷娜·居里及其丈夫弗雷德里克·約里奧的參與顯得星光熠熠。對錢三強而言,“能夠在弗雷德里克·約里奧和伊雷娜·居里夫婦領導下做研究工作,實在是我的幸運”。
在居里實驗室的頭8年中,錢三強獲得了原子核物理學和放射化學的基礎知識,積累了科學工作的經驗,掌握了各種類型的探測技術、實驗技巧和理論分析能力,逐步成長為能夠獨立進行前沿研究的科學工作者。
1946年4月8日,錢三強與清華同班同學、被譽為才女的何澤慧在巴黎結婚。
被贊為“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7年1月27日,錢三強和何澤慧經過實驗和研究,發現了原子核新分裂法,于是發表了相關論文《鈾三分裂與四分裂現象的能量與幾率》。不久,法國的《人道報》、《人民報》、《時代報》,中國的《新民報》、《大公報》對錢三強的實驗成果作了詳細報道,并稱贊他們是“中國的居里夫婦”。
1947年暑假,繼榮獲法國科學院亨利·德巴微物理學獎后,錢三強又被法國國家研究中心提升為“研究導師”(相當于副教授)。然而,就在周圍的人認為錢三強將長期留在法國工作的時候,他和夫人毅然決定回國。
他說:“回到貧窮落后、戰火紛飛的中國,恐怕很難在科學實驗上有所作為。不過,我們更加清楚的是:雖然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卻是有祖國的。正因為祖國貧窮落后,才更需要科學工作者努力去改變她的面貌。我們當年背井離鄉、遠涉重洋,到歐洲留學,目的就是為了學到現今的科學技術,好回去報效祖國。我們怎能改變自己的初衷呢?應該回到祖國去,和其他科學家一起,使原子核這門新興科學在祖國的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
解放前夕,錢三強夫婦終于輾轉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祖國。南京政府曾多次力邀他到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當所長,但都被拒絕。1948年,錢三強應邀回到母校———清華大學,一面任清華大學教授,講授原子核物理學,一面在梅貽琦校長支持下,于北平研究院籌建原子學研究所,兼任所長。
1949年3月,北平剛剛解放兩個月,錢三強就接到通知,參加巴黎世界和平大會。在周恩來的關懷下,錢三強收到5萬美元專款,用于購置核研究用的儀器設備。
41年后,當錢三強重新回顧這段經歷時,還是那樣記憶猶新、激情未了:“當我拿到那筆用于發展原子核科學的美元現鈔時,喜悅之余感慨萬千。因為這些美元散發出一股霉味,顯然是剛從潮濕的庫洞里取出來的。不曉得戰亂之中它曾有過多少火與血的經歷!今天卻把它交給了一位普通科學工作者。這一事實使我自己都無法想象。”
此后,錢三強全身心地投入到原子能事業的開創中。1955年,中央決定發展中國核力量,錢三強成為規劃的制定人,并匯聚了鄧稼先、彭桓武、王淦昌等一大批核科學家。當1959年蘇聯撤走全部專家后,錢三強擔任了總設計師。在這場艱苦的攻堅戰中,他憑借自己過人的領導能力,協調這項極為復雜的系統工程,用4年時間成功研制原子彈。2年8個月后氫彈又試爆成功,全世界為之驚嘆不已。
未能親眼見證中國核彈爆炸成功
遺憾的是,身為兩彈研制的組織協調者和總設計師,錢三強卻未能親眼見證中國核彈爆炸成功的場面。
1956年,錢三強帶領40多名科學工作者在蘇聯實習考察。剛從美國回來的錢學森,也來蘇聯和錢三強一同考察。
1957年,幫助全黨整風的“大鳴大放”開始。這時,中國駐蘇聯大使劉曉奉命來找錢三強、錢學森,征求他們對黨內整風的意見。錢三強滿腔熱情,沒有任何顧慮地提議,中國應該吸收法國、蘇聯由科學家自己來管理和領導科學院的經驗,改進體制,充分信任知識分子,讓他們有職有權,業務和行政工作可以由科學家自己來負責,黨的工作可以抓思想教育,協助科學家搞好工作。
錢三強是坦率的、真誠的,可他善意之言,卻被一些人認為是不尊重黨的領導,是反黨言論,要將其劃為右派。后來,在毛澤東、周恩來和聶榮臻的保護下,錢三強才沒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
1962年,中央在北京召開七千人大會。毛澤東在會上作了檢討,說自己要退居二線,由劉少奇、周恩來等負責第一線的領導工作。在同年召開的廣州知識分子會議上,周恩來宣布“知識分子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陳毅元帥還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行鞠躬禮。
錢三強在科學院傳達會議精神時,心情激動。聯系實際,他講了如下一段話:“我們有些支部書記不積極幫助科學家解決困難,只知道看檔案、抓批判、搞運動,實際上是起了阻礙作用。”此言一出,當即引起很大震動。有人翻出“反右”的舊賬,認為錢三強如此行為是更加露骨地反對黨的領導,有人建議將錢三強調離二機部(第二機械工業部),不再參與原子科學的攻關。慶幸的是,在周恩來的干預下,調出錢三強的計劃沒能實現。調出不行,但思想教育可不能少,于是,錢三強以“徐進”身份參加“四清”教育。
1964年10月16日,伴隨著一聲巨響,我國西部上空升騰起第一朵蘑菇云,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而此時,兩彈研制的組織協調者和總設計師錢三強,卻開始了為期幾個月的“四清”生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與此同時,北京地區的慶功會正如火如荼地舉行,與錢三強同單位的幾位領導都拍了照、登了報,只有錢三強一人不在。
錢三強雖笑著說:“有幾個作代表就行了,缺一個不算什么。”但他的心靈深處,不是沒有感觸的。對此,他寫下這樣一段文字:1964年,原子彈上天。上午X X通知我,聽聽廣播。5點到7點開會,對我提意見,把我送下鄉搞“四清”運動。后來他們照了很多相,好像一切都是他們幾個搞的。這使我想起,10年前(1954年)入黨的時候,總支書記(一位長征干部)說的一段話:“三強:你可能認為,入了黨就一片光明。實際生活是復雜的。將來你會知道,黨內也還有尖銳的斗爭呢。”當時,我還不理解。10年后,我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
1982年,年近70的錢三強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借用了馬克思的一段話回顧了他對原子能事業的堅持與熱愛: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我們就不會為它的重負所壓倒,因為這是為全人類所做的犧牲;那時我們感到的將不是一點點自私而可憐的歡樂,我們的幸福將屬于千萬人。
1992年,錢三強因心臟病發作去世,享年79歲。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2013年第20期,李崇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