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芝
不知道這個社會從什么時候起變成了看臉、看身材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時候起,瘦變成了唯一的正確。我曾經見過很多個瘦成皮包骨的女孩,夏天甚至能從她們的衣服外看到她們突出的骨節。我覺得她們瘦得太不像話的時候,我的閨蜜卻說“我寧愿瘦成那樣也不愿意胖著”。是啊,這個社會對女人身材的要求近乎殘忍。
在這個網絡上充斥著錐子臉、A4腰的美女圖片的社會,在這個明星可以在公眾媒體面前趾高氣昂地說“要么瘦要么死”的時代,很遺憾我卻是個“胖子”(盡管最重時我的體重指數*也在25以內),而且是被我自己一口一口吃成的。
其實一開始我的身材也算勻稱,身高168cm,體重(55±2)kg,甚至有一段時間還會被同學戲稱為女神。也許正是這種他人無心的玩笑讓我享受到了瘦帶來的光環,我越來越極端地去控制飲食。吃的越來越少,哪怕早晨三四點鐘被餓醒,胃擰成了一團,可是每次看到體重秤上的數字越來越小,我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但是通過這種方式減輕體重很快就會到達一定的瓶頸,即使吃再少也瘦不下去了,而且稍微多吃點體重就會增加。也許是因為那段時間學習壓力大,也許是因為長期壓抑的食欲被激發出來,我突然變得很想吃東西。其實現在看來一開始所謂的“暴食”吃的并不多,也是在正常人的范圍內的。例如之前不吃晚飯,可是因為某天晚上在食堂吃了一頓蓋飯,便會產生極大的負罪感,覺得自己又胖了。心情急躁的我,想的不是明天少吃點,而是去買更多的零食吃掉,好像是在報復自己的不克制,又像是通過這種方式緩解焦慮。久違的咀嚼的快感和安全感,讓我更加放縱。心想,反正今天也吃了這么多了,索性就大吃一頓明天再減肥吧!于是一個平時吃個午飯都會計算是米飯熱量高還是饅頭熱量高的人,卻買了一大堆油炸、膨化食品大吃特吃,我不得不承認,那個過程很享受。但零食袋子空了,我的內心也瞬間空了,隨之而來的便是負罪感和更多的焦慮。
記得那時候學校有兩個食堂、三個超市。早飯和午飯因為有舍友在,我吃的都很正常,甚至比一般人都少。可是一到晚飯時間,大家各有各的事情,有的約會、有的兼職、有的自習,這時候落單的我就像百爪撓心一樣想用食物填充自己。從一個食堂吃完一份炒餅,覺得不滿足,就去超市買面包,邊走邊吃。為了不碰到認識的人,我會避開本年級的宿舍樓,可是面包沒幾口就吃完了,我就去下一個食堂再打一份飯,然后再去另一個超市買零食吃,常常還沒走到宿舍我已經吃了四五頓,可一回宿舍只要沒吃的,就坐立不安……就這樣,一個晚上我可以吃掉白天四五倍的食物。我總覺得我的胃就是個無底洞,食欲就是個喂不飽的怪獸,每天折磨著我。
體重自然增加得很快,我變得更加自卑。白天或者說在眾人面前的我是一個得體、乖巧的女生,可是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像一只野獸無時無刻不在咀嚼著食物。我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悖論,我想減肥,卻根本不能從食物上移開注意力,好像越想減肥吃得越多,總想著這是最后一次暴食,可卻永無止境。我后來也節食過,但是自己身體底子本來就差,一天下來就四肢無力加頭暈,為了維持白天正常的學習生活,我不敢繼續。后來,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學會了催吐。為了避免被舍友發現,我跟她們的行動時間更加不一致了。在舍友都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宿舍里解決掉一大袋零食,然后去一個沒有人的廁所催吐,我看著那些五顏六色、咀嚼不充分還保留著原來形狀的食物被吐出來,心里稍稍有些釋然。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自責和厭惡,因為常識告訴我,我陷入了更危險的惡性循環中。
每天的暴食加催吐,讓我的皮膚變得很粗糙,臉上也長了很多痘痘。我記得有一次,我用力過大,摳破了喉嚨,看到吐出來的東西里夾著血,我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我去照鏡子,因為咀嚼我的咬肌很大,臉越來越寬,還有些浮腫,下頜的淋巴都有點突出了。我很害怕,可我不能跟任何人說。我特別怨恨自己為什么不能跟正常人一樣,正常地吃飯、生活,甚至那個時候我不怕自己得什么怪病,更怕被別人知道我每天這樣惡心頹廢地生活著。
我變得越來越胖,體重已經達到有史以來的最高點—62kg。我不愿意見人,不愿意別人看到我的狼狽不堪,我拒絕跟人說話,還經常對家人發脾氣。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待著,保留我僅存的一點點尊嚴。我每天走在街上,眼睛里只有兩種事物:能吃的東西和比我瘦的人。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饑餓的野獸,看到小吃、飯館、便利店、超市……就不自覺地要去買東西吃,不停地吃,不停地吃,直到撐得胃疼。看到街上的男男女女,我總覺得我是最胖的、最不堪的,那時候除了食欲沒有任何欲望,不想買衣服,不想逛街,不想買護膚品,我不想在自己這樣的外表上花錢,可是錢卻都花在了食物上。有時候實在沒有多余的錢買吃的,饅頭或者烙餅也是可以的,甚至覺得,買一些貴的食物也是浪費,只是為了咀嚼和吞咽,并沒有其他過多的要求。那段日子食物是唯一陪伴我和給我短暫安慰的東西,也是深深傷害我的東西。我依賴著這個僅存的快樂,也無時無刻不被它折磨。
后來我選擇跟父母、閨蜜說了我的秘密,像正常人一樣吃一日三餐,不再想減肥的事,也不去刻意控制自己的體重。每天安排很多活動把自己的時間填滿,盡量和朋友同學一起行動。借助了心理治療和藥物,我漸漸回歸到了正常人的生活。雖然有時候還會受情緒的影響而暴飲暴食,但是頻率在一點點降低。我覺得每一個暴食癥的人都對自己有過于苛刻的要求,不能接納自己的體型,不能接納自己多吃了一點,而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對待自己。只要對自己多一點包容和耐心,總能從晦暗的日子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