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愛、獨立愛

張西

“太陽在低低的云層里穿行，風卷著北大西洋空氣中的寒意，那些浮著落葉的溪水，濕潤的草場，零落的樹木和丘陵，被雨水沖刷之后，微微泛著清新的亮綠。”世紀變遷、時光荏苒，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卻宛如描寫的這些景物一樣清亮，絲毫未見歲月遺落的滄桑與陳舊。

自愿給予，愛是那一聲“哦，你也在這里嗎？”

在19世紀中葉的英國鄉村，作者通過塑造簡·愛這個人物形象，以及第一人稱仿若一對一似的敘述，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將簡的故事娓娓道來。尤其是開頭部分對簡童年寄養在舅母里德太太家，從小受盡欺凌的遭遇的描述，讓讀者為之心疼、憐愛。

簡后來進入慈善學校學習，靈魂和肉體都經受了苦痛的折磨。但她以頑強的意志、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學業。為了追求獨立自由的生活，她應聘到桑菲爾德府任家庭教師，與相貌普通、脾氣陰郁、古怪卻富有的男主人羅切斯特產生了一系列的愛情糾葛。

“我獨獨愛你，羅切斯特先生。”每次看到這里時，我都會在心底模擬簡·愛說這句話的語氣，感受著他們之間的獨有情愫。人們會執念地去眷戀一個愛人、一個信念，卻很難說清是到底是宿命還是隱藏的欲求。此時，腦海浮現張愛玲曾說過的那段話，“于千百萬人之中，于千百萬年，于時間的無涯的際野，隔著千百萬的距離，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恰巧趕上了，那也沒有什么話可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哦，你也在這嗎？”我想，這就是愛情。

當羅切斯特先生在泥濘的小路上，望見簡從馬背上摔下來；當他拖著受傷的腿，坐在椅子里對她說，“我甚至懷疑你迷惑了我的馬”；當他為淋成落湯雞的她披上外套；當他抓著她的手說，“我懇求你留下來”；當他帶英格拉姆小姐來試探簡的心意；當他疲憊地蹲在花園的角落里說，“感覺有一根弦，系在我在邊的肋骨，心臟的位置，跟你同一個部位相似的弦緊緊的維系著，當你去愛爾蘭，我們之間巨大的距離，恐怕這根情感交流的弦會折斷，我的內心將流血……”當這些編織起來，就是高冷的羅切斯特對女主人公愛的體現。

然而當他為她套上戒指的那一刻，桑菲爾德莊園“閣樓上瘋女人”的秘密卻大白于天下。他在悲憤中，道出了前妻伯莎瘋癲，以及和她結婚的緣由，并說自己為此受了15年的懲罰。

簡看著面容蒼白、神情呆滯的伯莎，陷入了迷茫。當簡覺得看不清羅切斯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時，她選擇了離開。

一直到最后，桑菲爾德莊園被伯莎燒毀，伯莎墜亡，羅切斯特也在大火中眼瞎腿瘸、生活不能自理。青春、健美的體格，以及富貴的地位都不在了。面對歸來的簡，他請求她去尋找更好的生活，離開不堪的自己。但簡固執地留了下來。

婚后兩年，羅切斯特復明了。

愛和情感在簡看來，都是雙方自愿給予的。如若對方也是抱此想法，便坦然接受這份愛，只要在愛中加倍地給予返還即可。于是她說，“你沒有欠我的，也并沒有對我負有責任，我們是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無論是羅切斯特的愛，還是簡的愛，都是美好充實的。有時故事的結局會不盡人意，但經歷了傾心的過程，誰還會在乎那結局。

性格獨立，幸福是愛得不卑不亢、“愈發濃烈”

“你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么？你想錯了！——我的靈魂跟你的一樣，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樣！要是上帝賜予我一點美和一點財富，我就要讓你感到難以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我現在跟你說話，并不是通過習俗、慣例，甚至不是通過凡人的肉體，——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談話；就像兩個都經過了墳墓，我們站在上帝腳跟前是平等的，——因為我們是平等的！”簡藐視財富、社會地位以及宗教的威儀。她認為，“真正的幸福，在于美好的精神世界和高尚純潔的心靈。”簡強大的生命力和渾身散發出的獨創性，彌補了她平凡的容貌和卑微的出身。她的信念和行動展現出來的力量，讓這個角色熠熠生輝。

簡的堅強獨立還體現在未和羅切斯特確定關系前，面對與他有曖昧關系的英格姆小姐時的內心掙扎中。當女管家向簡描述英格姆的美麗容貌后，倔強頑強的簡在暗戀的情愫中忽然不自信了。然而，簡早已習慣在縫隙里掙扎存活，頗有洞察力，善于與命運抗爭。所以她迅速調整心態，在幾天后桑菲爾德莊園的聚會上，通過偷偷觀察英格姆小姐的言行，以及羅切斯特對她的情感回應，恢復了自信。

19世紀的英國對女家庭教師的職業行為有著嚴格的規定，簡的很多言行在當時看來是逾越了界線的，小說因此常被解讀為女性主義小說。如果我們對背景不甚了解，那可能體會不到簡性格角色的文本張力和刻畫力度。

在里德太太家，在羅沃德學校，在初到圣菲爾德時，在離開圣菲爾德時，我為簡的勇敢、堅毅和獨立而感到敬佩；在面對她的朋友海倫·彭斯，面對圣菲爾德的可憐小女孩阿黛拉，以及面對曾虐待她，但垂暮臨終的里德太太時，我為簡的善良、寬容和富有同情心的品質而感到暖心；在家務及裁剪上，在法語和德語的學習上，在彈得一手好鋼琴和非凡的繪畫技藝上，我為簡的勤勞、聰慧和多才多藝而感到贊賞。她的不貪婪、不愛財的美好品質等，都讓她充滿魅力。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告訴我們如何去愛，而《簡·愛》則告訴我們，憑什么去愛。簡用不卑不亢的方式面對各種考驗，帶領我們體驗了生活中的凄冷、艱難和困苦，同時也體驗了溫馨、甜美和幸福。

在愛情的抉擇中，簡的生命中還出現過她年輕博學、踏實勤奮的表兄圣·約翰。他肯定簡、欣賞簡，想讓她成為傳教士的自己的妻子和得力助手。而這與簡和羅徹斯特當初平等的愛相比，約翰施加給她的猶如天父般的威嚴愛情，變得沒有生活質感和生存空間。簡經過冷靜分析，逃離了圣·約翰帶來的枷鎖，看清了真愛在哪里。所以她接受了破產、殘廢、但仍與其相互深愛的羅徹斯特，而不是青年才俊圣·約翰。

《致D情史》中，作者安德烈·高茲曾給夫人寫過這樣一段話：“很快你就八十二歲了，身高縮短了六厘米，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麗、優雅、令我心動。我們已經在一起過了五十八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愈發濃烈。我的胸口又有了惱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熱的身體依偎在我懷里時，它才能被填滿。”我想，這也是簡和羅切斯特的幸福結局。

最后，談一點讀書的體會。清代文學家張潮在《幽夢影》一書中寫道：“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可見年齡、閱歷等對讀書的影響。我現在讀起《簡·愛》，與十四、五歲時讀，又是不同的感受。針對簡·愛這樣一個敏感、倔強的女孩，在成長過程中如何克服困難，在生活和愛情中塑造獨立人格等，都有不同的體悟。這本書的意義不在于先知性的指導我們去做什么，而是面對書中的故事，感受人物命運，感悟生活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