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的全世界

大河莊的東邊榆樹林里，住著一窩兔子，不，應該說是一家。畢竟五只兔子的家庭也不算龐大。

兔阿爸和兔阿媽是一年半以前到的大河莊，一年前，它們生下了兔老大弗迪，這是一只活潑健康愛蹦愛跳的小雄兔。

又過了半年，兔阿媽生下了兔老二和兔老三，老二是一只叫托尼的小灰兔，這個家中的第三個男子漢，老三是最小的妹妹，叫莎德。

然后，許多快樂的白天黑夜逝過。

冬天來了。

一場寒流襲卷了大河莊。

五只兔子縮在自己的小山洞里祈禱著陽光快來，可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囤積的胡蘿卜和爛白菜也已吃得精光。它們想著，春天就要來了，榆林邊的小河已有了細細的水聲，風吹過小草也聽見了發芽的聲音，那么，再熬幾天，春天就要來了……

不知又是幾個日夜，小妹妹莎德已經餓得說不出話來了，稀疏的兔毛沒有光澤，背上的骨頭清晰可數，大哥和兔阿爸餓得團團轉。

“那，我和弗迪去找些吃的吧。”托尼終于開口。

阿爸阿媽沉思良久。

最后，阿爸阿媽給它倆梳順了皮毛，讓毛蓬松點好保暖。

阿爸說：“走五十米，到溪邊的時候，就回頭，找不到東西吃也沒關系，別走太遠，別渡過那條河。”

阿媽說：“從家門口的第一棵榆樹開始向右走，到第十一棵時就回頭，找不到東西吃也沒關系，別再向前闖進那邊刺猬的地盤。”

它們緊緊擁抱，說了聲再見。

后來，等到洞口縫里透出的光由明亮到昏暗，也許等到了漆黑的下半夜，才有滴滴答答的水聲和喘息聲出現，阿爸忙推開石頭，看到嘴里叼著一片白菜葉，背上背著濕答答的托尼的同樣濕答答的弗迪。

也許，是到了河邊看到對岸被旁人遺落的白菜葉，托尼游到了對面，卻因體力透支而昏倒，也許是弗迪落水托尼救了它，也許是托尼餓得眼睛昏花……

沒人知道原因。

一粒粒冰碴從托尼的灰色毛皮上蒸發，凝成的水霧又蒙在了另外幾只兔子紅紅的眼睛上。

到了草長鶯飛二月天，到了嫣紫姹紅開遍山野，兔子一家的石洞大門終于敞開迎接第一縷曖暖的陽光。第一件事，阿爸阿媽讓弗迪背上托尼，孱弱咳嗽渾身發燙的托尼，去河的盡頭找老羊，那個上了年紀的老中醫。

“啊呀呀，病得這么重啊！”

“啊呀呀，我可治不好了，用藥不頂事了！”

“啊呀呀，我可不曉得哪里還有醫生了。”

“啊呀呀，你們這只小兔子呀，活不長嘍！”

“什么？！幾天？一個星期吧。”

“啊呀呀，別哭，慢走，不送。”

托尼迷迷糊糊睡著，它聽了這句話。好傷心。

可阿爸阿媽和大哥的眼淚，早已落了下來了。

“它可活不長了呢。”像一句惡狠狠的詛咒，加在托尼身上，一下子它就呼吸不暢，心臟也開始偷懶，畢竟可活不長了呢。

“可我多愛這個世界呀。”托尼聳拉著耳朵想，“最后一個星期，我要讓全世界都聽到我的愛。”

它每天都會親切地說著“我愛你”，對阿爸阿媽，對石洞，對弗迪和莎德，對小草，對野花，對老樹，對河水，對鄰邊的刺猬……當然所有的聽到托尼的愛的，都親切地回答著：“我也愛你。”

第一天

它費力梳理好本來亂糟糟的皮毛，用河水沾濕了，發出亮亮的光。灰色的小兔子穿梭在榆林里的花叢，挑選出一束最鮮艷最芬芳的花朵，輕輕吻了下。回到石洞里，放在最醒目的，一開門陽光剛好觸及的地方，等妹妹睡醒后驚喜的呼喊，啊！多棒的一天！

第二天

它戴上自己許久未戴的小領結，將前額的頭發梳得服貼，走在茂密的小榆林中，邊跳邊唱，將路邊鮮紅的野果把口袋填滿。四只小蹄子踏在新鮮的泥土上，有濕濕的感覺，真好。一路灑滿陽光混著剛發芽的小草的味道。原來這世界這么美好。

第三天

托尼溜到河下游的學校，早晨穿著校服的學生整齊站在操場唱著校歌，它高興地看著，自己在草地上打滾，到了體育課，另一只小白兔對它發出了邀請：“來和我們一起吧！”“一起吧！”，托尼和其他同學一起游戲，手拉手圍著大榕樹歌唱。最后大家都累了，躺在草地上，托尼睡著了，夢里也微笑。

第四天

早晨下起了微茫的小雨，阿媽做好了果醬草餅早早擺在餐桌上，鍋里還煮著蘑菇湯，香味誘兔，托尼和弗迪還有莎德裹著被子縮在床上，只露出三雙紅紅的小眼睛，聽著阿爸講年輕時的冒險故事，一整天托尼從峭壁的有驚無險聽到瀑布下的死里逃生，從第一次覓食聽到和阿媽的第一次見面，捧著蘑菇湯，吃著草餅憧憬著……

第五天

這是大河莊每季度的一次集會，從遠方別處趕來的商人在大河莊中心草坪擺上幾個攤子，叫賣聲宛轉，阿爸阿媽帶上三只小兔子高興地出門去了，它們坐著船劃到對岸，托尼看著街上的一切都那么新鮮，紅的綠的絲帶，金的銀的首飾，各種表演……最后暮色降臨的時候，三只小兔子每只手中都拿著東西，托尼看看手中的紅氣球和糖葫蘆，咧開嘴笑了，滿臉的甜蜜……

第六天

它決定小小地冒險一次，托尼一個人跑到最高的山坡上，攀上最高的那株老樹，拿出長長的繩子，一端緊緊綁在老樹粗壯的枝椏上，另一端在自己身上繞了幾圈捆好，它攢足了勁向遠處高處躥去，一瞬間頭發飛了起來，風在身后呼呼作響，它喊道：“我愛你，山谷！”遠方傳來一聲聲回復：“我愛你……愛你……”托尼松開繩子，像毛線團一樣在山坡上滾來滾去，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第七天

早晨起床的時候，托尼莫名的開始難過起來，“噢，阿爸阿媽，弗迪，莎德，我今天想一個人去走走，或許…你們再也找不到我了，不過，別擔心，要知道我還是很快樂。最后，再說一遍我愛你，請記住，我一直都愛著你們。”說完，莎德抽泣著擁抱著它：“唔，托尼，我真不愿這樣，請記住我也愛你，你知道的，一直都是。”弗迪用凝重的目光看著托尼，用手重重地拍了拍它的肩膀，說：“好兄弟，真不敢相信，我想無論在哪，我們都是愛你的，保重，愿你度過愉快的一天。”阿爸阿媽恬淡地笑著看它們告別，出門前，告訴托尼：“孩子，不要傷心，我們從來都愛你，天黑前，如果可以，請你回家來，我們想聽你說的‘我愛你”，托尼點點頭，蹦著走了，一瞬間，阿爸阿媽相擁而泣。

托尼一個人坐上小船，沿著河流向下漂著，不知要去哪，它仍舊向路過的每個人，每朵花，每只蝴蝶和小鳥都熱切地打招呼并說了“我愛你”。最后，船停在了一個小小的湖泊，這似乎是一個山谷的最底部，向上看是層層的樹干枝葉，陽光奮力穿過它們，在湖面上投下斑斑點點，它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景。托尼向上爬到山頂，看到云霧繚繞，看到遠方一望無際的麥田，多美的世界呀！

它從清晨坐到正午，肚子有些餓了，便拿出些草餅來充饑，這時跳過來幾只小松鼠，吱吱吱地亂跑，托尼將草餅掰分成許多份，請它們一起享用，松鼠們愉快地吃完，嘰嘰喳喳說了謝謝便走了，托尼有些失落。

后來，它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盡管沒有一個聽眾，可它就是想講給自己聽聽。后來，石頭旁搬家的螞蟻停下了，天空中覓食路過的鳥兒停下了，掠過樹林的風停下了，它們安靜地，聽著一個不長卻很迷人的故事。從剛出生那年的春暖花開到寒潮來臨時的冬風凜冽，從冰冷河水的洗禮到石洞中生病的度日如年，從第一天出門的歡快到聽聞死期的悲哀，從一星期里每天的愉悅到不斷的“我愛你，愛這世界。”

托尼自己講著，有時大笑有時落淚，身邊聚集了許多許多聽眾，默默地聽著，山下有大河莊的許許多多村民，它們聞訊趕來，聽它講述一只小兔的故事。

“最后，就是今天，我想我現在還可以趕回家，我要向它們再說一遍‘愛你。我愛每個鮮活的生命，我愛第朵悠遠的白云，我愛每縷微風每米陽光，我愛，很愛這個世界……”

它就這么平靜地，淡淡地說著。

可是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剎時，山上山下，每個角落都充滿了同一個聲音：“我愛，很愛這個世界。”

不知誰輕聲說了句：“我們也愛，很愛你，托尼。”

莎德說：“我愛你托尼，就像你愛全世界加起來一樣多，像你放在臥室的美麗鮮花，像你最后有力溫暖的擁抱。”

弗迪說：“我愛你托尼，就像我愛生命一樣愛你，像你愛我一樣愛你。”

大象說：“托尼，我們都愛你！”

托尼高興得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竟有這么多人愛著自己。

風輕輕吹來，托尼聽到耳邊有輕輕的聲響：

“托尼，全世界都愛你正如你用力愛著全世界一樣，你不會死去，因為愛還沒有消耗殆盡。”

“托尼，請你盡力活下去，我們都愛你，你怎么會死去。”

“托尼，陽光還好，微風不噪，你笑得這么開心，怎么會死去。”

托尼，我愛，很愛你。

生命還在繼續，你愛的全世界還等著你去愛護。

它感覺很快樂，從未有過的快樂。

被愛了許多的全世界愛著，真是很不錯。

那么就不會死掉了吧。

畢竟我還要繼續愛著。

——我愛的全世界

（作者介紹：張婉玉，河南焦作市第一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