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榮蕾(1992-),女,漢族,河北唐山人,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
誠心待人,盡心做事,靜心修行,之后才能安心享受,一輩子都要記住這句話。
——題記
考研的事情已然塵埃落定。我不出意外地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當我得知這個消息,心卻久久不能平靜,是的,久久不能。我眼前浮現出的是那個痛經疼到肝腸寸斷萬箭穿心,一個人蹲在門口久久不停抽泣的我,是那個被不相識的姐姐安慰說一切都會過去之后抬起頭感激得望向她的我,是那個久病床前含著淚水聽著爺爺教誨的我,更是那個這21年來一直囂張跋扈,尖酸刻薄卻在爺爺慈愛的目光中學會容忍,寬容和平靜的我。
21年來送走了身邊身患重疾,不得不離去的朋友,安慰過失去母親后在我懷里哭得像個淚人的閨蜜,卻從沒有想到終于也輪到了我,輪到了我送走親人,不再是90歲以上的喜喪,不再是年少無知時偶然的聽說,而是真真切切地目睹至親生命的漸漸離去。就像是一汪水一點點地在毒辣的陽光下干涸,蒸發,然后再也看不到,又像是一棵樹在秋天把所有的葉子都落盡,逝去了全部的活力,卻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和風中搖擺的衰弱,只等冬天來臨。
爺爺重病的這半年正是我備研的半年。在這半年中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拿著佛經然后心中一遍遍地祈禱佛啊請你拿去我十年安康的壽數來換取爺爺一年的健在??墒欠鹱鏇]有應允,即便用了最好的藥,看了教授級別的醫生,爺爺還是走了,在八十歲生日之后的一天,在他最熱愛的灤南土地上,安詳平靜。那一天我痛經疼到仿佛有幾十條毒蛇在身體中攪,其實身體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我當時只愿暈厥過去,只愿失去感受任何情緒的能力,因為那一刻籠罩住我的是無處逃遁的痛苦,是的,逃無可逃。就像是你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被掏出來,被狼群咬成千萬塊,你能感到痛,卻永遠無能為力,無可改變。那一刻我真的體驗到了心碎的感覺,是的,心碎而不是心痛。
爺爺出生在殷實的地主家庭,從小就一直是領導者,之后一直在縣政府任職。文革時候遭到沖擊,卻堅強地保證了自己的原則。一生從來沒有主動害過別人,更沒有一次被小人打倒過,反而越戰越勇,官位一直得到提升。小時候爺爺常常說我性格最像他,好了說是剛直,差了說是霸道強勢。但恰恰爺爺為人很好,又總是能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所以總是成功避開了歷次小人對他的戕害。以至于害過他的幾個小人都在六七十歲辭世,而爺爺卻帶著一顆先天就有疾患的心臟從51歲發現病情一直挺到了八十歲,這也許就是善良的力量吧。
小時候媽媽和爺爺奶奶關系并不很好,原因大概是因為爺爺很想讓他最疼愛的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有一個兒子??墒菋寢寘s只生了女兒。爺爺盡管更希望我是個男孩,但對我疼愛卻真的一點也不少。還記得年幼時候爺爺給我做的木頭人,給我寫的毛筆字,給我唱歌哄我睡覺。記得上高中時候爺爺來到我們家,我跟他說的班里事情,他沒有一樣不記得,那時的爺爺已經有七十四歲。他說是因為他疼我們,才會記得我們說的每一件事情,才會記得我們的每一種喜好??墒菭敔斈阌洸挥浀梦腋f過讓您看到蕾蕾出嫁,可是您怎么就單單不記得這件事情呢?命運和苦難讓您明明想看著我們長大,看著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卻不得不拗不過歲月糾葛離去。
爺爺身高有一米七幾,在那個年代也算是高個子了。六十幾歲的時候給家里把大米搬到四樓,然后突發心臟病,家里人甚是著急。七十幾歲的時候還能和原來的老干部同事討論國家大事,可最近幾年卻漸漸蒼白枯瘦下去。去年的時候我每一次緊緊握著爺爺的手,就好像碰到了冬天的樹枝,干枯而了無生氣。我第一次覺著死亡離我那么近,近到死神逼視著我,好像在說榮蕾你不是一直自詡強大嗎,可為什么你卻沒有辦法經受親人的離去,為什么?
爺爺剛走的那段時間我不知道哭過多少次,每天晚上爺爺都會來到我的夢里,然后和我說很多話。很多很多話,多到我已經記不住那些話了。但我永遠記得爺爺的笑容,爺爺從紅潤到枯干的雙手,還有爺爺的為人。我其實一直想說善惡終究是有報的,文革時候那些囂張跋扈的人終究付出了代價,而爺爺有了自己的重孫女,有了有出息的兒女,有了孝順善良的孫輩,還有一群可以說真心話的朋友。那些人卻在五十幾歲早早辭世,留下親人的悲傷。也許這樣說話并不厚道,但他們給爺爺的傷害真的太深太深,深到爺爺可以原諒可我們卻不能原諒,決不能。爺爺七十五歲時候開始用手機,學會了發短信和打電話。還記得10月底我在學校和學妹說話,突然想起給爺爺撥通電話,然后從電話那頭聽到的聲音異常蒼老。日日和爺爺在一起時候感覺不到卻在這一刻淚流滿面。原來悲痛也可以被一點點地習慣。爺爺走的日子里盡管我考上了研究生而且是第一名,盡管我托福雅思都分別拿到了106和7分,盡管我拿到了工作offer,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我遵照爺爺的囑咐,誠心待人,盡心做事,靜心修行,可之后卻無法安心享受。因為做了這么多事情爺爺卻再也不知道,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撫著我的頭夸獎我了。而我所做的卻只能是走到爺爺墓邊跪下來把我的話說給爺爺聽。我卻不知道爺爺能不能聽到。
人生一世,總有生老病死??伤劳雠R近爺爺時候,我卻不忍相信更不忍直視。爺爺離去后我更愿意相信人總會有靈魂,因為只要愛在,靈魂就在,美好就在,親人的音容和期望就在。而我也會一直對爺爺說:我一定會像您說的那樣,慢慢走到理想,讓自己可以做完三件事情后安心享受人生。
爺爺,您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