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90年11月19日,美國漢學界古典詩權威、哈佛大學的宇文所安教授在《新共和國》雜志上發表了Bonnie McDougall 翻譯的北島詩歌集子《八月的夢游者》的書評《環球影響的焦慮:什么是世界詩?》。一石激起千層浪,隨后,有眾多中外學者對此做出回應。本文主要對宇文所安、鄭敏及奚密三人的觀點進行解讀并對從國家與國家之間、作家與作家之間、傳統與現在之間淺談影響與焦慮。
關鍵詞:世界詩歌;影響焦慮;民族性;現代性
作者簡介:李彩虹(1990.2-),女,江西吉安人,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1-0-02
在《什么是世界詩?》中,宇文所安最鮮明最引人注目的一個觀點是:世界詩歌成為或者是英美現代主義、或者是法國現代主義的翻版,它體現了文化霸權的精髓:一個在本質上是地方性(英-歐)的傳統,被理所當然地當成有普遍性的傳統。宇文所安認為,在“世界詩歌”的范疇中,詩人必須找到一種可以被接受的方式代表自己的國家。世界詩歌講究民族風味。但這種民族風味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普遍性的,地方色彩太濃的詞語和具有太多本土文化意義的事物被有意避免。
“詩人常常訴諸于那些可以增強地方榮譽感、也可以滿足國際讀者對“地方色彩”的渴求的名字、意象和傳統。與此同時,寫作和閱讀傳統詩歌所必備的精深知識不可能出現在世界詩歌里。”一方面,國際觀眾也不想看沒有一點國家或民族痕跡的詩。另一方面,國際讀者期待的是“舒適的”民族風味。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兩國文化及語言的差異。海外讀者更傾向于通俗易懂的而非淵博精深的中國文學,正如寒山詩在西方和白居易詩在日本的熱烈回響。
奚密在《差異的憂慮——對宇文所安的一個回響》中首先質疑了在“民族”和“國際”詩歌間劃一條清楚固定的界線的必要性:用“民族”和“國際”來嚴格界定詩歌無異將它們視為兩個截然對立、封閉的體系。她認為,民族和國際之間并沒有涇渭分明的界限。然而,強調民族詩和國際詩的獨特性是否意味著二者迥然不同?從宇文所安對“世界詩歌”的定義:一、世界詩歌講究民族風味。二、世界詩歌也青睞具有普遍性的意象。換言之,世界詩中具有“民族性”,民族詩歌中具有“世界性”。獨特性是二者之間比較出來的差異,并非指二者截然不同。
其次,奚密認為宇文“太快地否定了中國詩歌之中的差異或差異的可能性”。因之,如果現代詩與傳統詩迥異,它就必定是國際的、亦即非中國的。這類理論的“背面隱藏著文學基本上取決于社會政治現實的大前提,因而忽略了文學內在(語言、美學)的發展”。并下結論:對差異的維護反而使自身成為一種對差異的壓抑;對霸權的顛覆往往和顛覆的對象同樣獨斷,認為我們應當同時承認并尊重詩歌的民族性與世界性。然而,筆者在王曉路、史冬冬的《西方漢學語境中的中國文學闡釋與話語模式——以宇文所安的解讀模式為例》中有這樣的描述:宇文所安贊賞的是中國傳統本身所具有的多元化特征,而力圖消除文化他者對中國文化傳統所持有的單一性的誤解:傳統中國具有一種強烈的“歷史性,它每一個歷史時期都有其獨特的個性特征。可以看出,宇文所安是充分肯定中國傳統文學的復雜性與多元性,并呼吁中國現代詩歌注意吸取古典傳統文學的養分,避免淪為對西方的完全模仿。
奚密主要對宇文所安的觀點進行了反撥,而鄭敏則在《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作》中對宇文所安的觀點進行佐證和進一步闡釋。鄭敏首先同意了宇文所安的觀點,認為有幾千年詩史的漢語文學在今天沒有出現得到國際文學界公認的大作品,并把靶心對準了上世紀初陳獨秀、胡適倡導的白話文運動及新文學運動,指責其從語言到內容都竭力遺忘和背棄古典詩詞,這種矯枉必須過正的思維方式和語言理論導致了如今這種窘迫的局面。對此,奚密強調“歷史語境”,認為“在當時文言文仍根深蒂固的情況下,激進是一種策略而未必表現在實踐上。”。應該說,雖然白話文運動及新文學運動對中國文學大刀闊斧的改造不免粗糲,導致了很多后遺癥,但有其必要性。“白話文運動的先驅者們決定走出文言文的框框,以白話文為寫作的語言,這種決定是一次勇敢而關鍵的決定,它符合了漢語在時間中必須經歷的變革。”(鄭敏:《世紀末的回顧》)由此看來,奚密指責鄭敏文章是對“歷史語境的擱置與忽略”,“忽略了在當時文言文仍根深蒂固的情況下”未免苛刻。事實上,鄭敏非但沒有忽略當時的歷史語境,還對當時的文化運動寄予了相當的理性和理解。但鄭敏認為,“發展只能在繼承的基礎上”,批判徹底拋棄傳統、背棄古典而完全西化、完全白話的行為,并呼吁現代詩歌對古典的重視和重拾。
影響的焦慮,不僅表現在民族之間,也表現在作家之間以及對傳統的繼承或割裂上。
宇文所安在《什么是世界詩?》中指出了當今世界文化霸權現象的存在:所謂的普遍性不過是英-歐的地方性,世界其他國家的文學淪為英-歐的翻版。它體現了文化霸權的精髓:一個本質上是地方性(英-歐)的傳統,被理所當然地當成有普遍性的傳統。奚密承認現代漢詩對歐美原本的模仿,但質疑模仿必然導致落后,認為現代漢詩對西方帝國主義文化的自我轉化的能動者,因此具有超越的可能性。確實,如果現代漢詩只是歐美原本的模仿,就注定了永遠落后一步。唯有在繼承自身優勢的基礎上,力求突破和創新,才有超越的可能。
在作家與作家之間,也存在著微妙的影響的焦慮。有人大方承認自己師承何門,有人卻對此諱莫如深。福克納將自己與莎士比亞并同,以示自己對盛行的弗洛伊德的不屑。納博科夫也標榜獨創,認為“有獨創性的藝術家可以模仿的只有他自己。”(《世界著名作家訪談錄》第63頁)艾略特則不同,在《論傳統和個人才能》中,他指出“他(詩人)的作品,不僅最好的部分,就是最個人的部分也是他前輩詩人最有力地表明他們的不朽的地方。”雖然在對待前人影響的態度上有差異,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便福克納與納博科夫那樣強調個性的作家,也不可避免地接受過前人的影響;即便像艾略特那樣“抹殺個性”的作家,也不可避免地具有與眾不同的一面。繼承與創新,也是作家實現超越的唯一途徑。
傳統并非單一的、與現代截然對立的。王德威在其著作《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導論中,質問沒有“晚清,何來“五四”?中國現代和古代之間并不存在著一條涇渭分明的線,晚清蘊含了許多現代性因素,而力行白話、打壓傳統的五四新時期,也不可避免地存有傳統的因素。葉公超在一九三七年說:“雖然新詩與舊詩有顯然的差別,但是我們最后的希望還是要在以往整個中國詩之外加上一點我們這個時代的聲音,使以往的一切又非重新配合一次不可。”這句話表面上的時序顛倒正啟示任何文學傳統一個內在的吊詭:只有在新的出現過程中傳統才得以定位,或者說,傳統只有在與新的對照之下才有意義。我們總是“回到未來”。
“我們如今可以采納各種不同的意見與新的觀點,而無須鄙視古代人,也無須忘恩負義,因為他們給予我們的初步知識成了我們自身知識的踏腳石,因為我們為擁有的優勢而感激他們讓我們超過了他們。”(馬泰·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副面孔》第23頁)在人類求知的持續過程中并不存在真正的斷裂,古代人的貢獻使得現代人更易于去理解古代人不可能把握的自然的各個方面。對于傳統,我們不必急于撇清和打壓,而應心懷感激,激濁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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