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鋒
小時候,奶有次給了我6分錢,是三個2分的硬幣。我真是太高興了!
我從椿樹皮上刮下些椿膠,把兩枚硬幣分別粘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兩個手指捏呀捏,那兩枚硬幣便發出清脆的“叮叮”“叮叮”聲,這聲音太好聽了!什么聲音能比得上錢發出的聲音呀?
我不停地從家里跑到街上,又從街上跑回家里,讓兩枚錢幣伴著我響呀響,響呀響——
奶看著我,咧開缺了牙的嘴笑呀笑,笑呀笑——
哎呀!不對,我還有一個錢呢,還有一個錢沒有顯擺出來呢!這可不行!對了,我到代銷店去把它換開,換成兩枚一分的。我就跑到代銷店把錢換開了,不是換開了一枚,而是把三枚2分錢都換成了1分的,這樣我就有6個錢了。6個錢裝在口袋里就有一小把了,它們“呼啦呼啦”地響。我用雙手捂住口袋口,然后拼命地蹦、拼命地跳,蹦得越高,聲音就越響。我蹦呀蹦,蹦呀蹦,從代銷店一直蹦到家——
我說:“奶,我想買東西吃!”
奶說: “中,買吧!”
我不舍地掏出一分錢,說:
“奶,我就用這1分錢買瓜子吧,瓜子可好吃了!”我見過有一個大人在代銷店買了瓜子,有一顆灑在柜臺上沒有撿走,我就把它撿起來吃了,真好吃。
奶說: “1分錢的瓜子人家不賣,沒法稱!”
“那我就買2分錢的!”
我狠狠心,又掏出了1分錢。
奶說: “2分錢的瓜子人家也不賣。你最少得有1毛錢才能去買瓜子。”
本以為我已是個富翁,誰知我還是與美味的瓜子咫尺天涯——
最后,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奶,我去買糖去!我買糖給你吃!”
我用1分錢買了兩顆糖,飛快跑回來,給奶了一顆,我留了一顆。
奶剝開花花的糖紙,說:“俺的偉知道疼他奶了!”
奶把那顆糖咬開,把剩下的一多半塞進我蛻了門牙的嘴里。
真甜哪!
奶笑了,我也笑了——
現在,我從一個農村娃奮斗到了城里,住進了冬有暖氣的樓房。奶已90高齡了,身體還硬朗,就是冬天遇冷便不停地咳,我把她接到城里過冬。
有一次,我發現奶在自己的房間里數錢,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藍格的洋布手巾,仔仔細細地數一張張塊票角票,數了一遍又數一遍,數夠了,又認認真真地包好。我感覺好笑,又感覺歉意,我工作太忙,有時顧不上給老人家多說說話兒,老人家肯定會感到寂寞的。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沓票子,遞給奶,奶高興地接了過來,一張又一張的摩挲。到了最后,她把所有的大票都還給了我,連5元的也給了我,只留下了1元的和角票。我把100的給她一張,說:
“奶,給你一張紅螞蝦!”
她連連地擺手,然后就把那些塊票角票珍愛地包進了手巾包。
從此后,我手里只要有這些一塊的錢,我便把它們給奶,奶每次都高興地收下,珍惜地包進她的手巾包。
有一次,兒子正在客廳做作業,我聽到奶高興地大聲叫:
“凱,過來,過來!”
兒子高興地跑進了奶的房間,我也趕過去看看奶到底有什么高興的事。
我看到奶滿臉喜悅地打開了她的手巾包,從里面掏出一張一張的票子,數啊數,數啊數——
數夠了,就把數過的票子往兒子的口袋里塞。
我本想制止,忽又想到,不制止更好。
兒子捂住鼓鼓的口袋,張開缺了門牙的嘴,笑了——
奶也笑了,一張臉笑成了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