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解放初期,男孩李甲十幾歲,在光明路小學讀書。小家伙長得虎頭虎腦,招人喜愛。在班里,他還是一名班干部。一天上午,開課時,老師帶著一個男孩進了教室。老師對同學們說,這是新來的同學李乙,大家歡迎他!
掌聲噼里啪啦響起。李乙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座位上。
李乙長得細瘦,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李甲有點好奇,趁課間休息時,去問李乙的乙是哪個字。李乙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個“乙”字。李甲一看,樂了,說我叫李甲。然后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個“甲”字。兩個孩子相互望一眼,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李乙經過兩個月的適應,已完全融入班集體了,而且,經過測試,他的學習成績和李甲不相上下。半年后,李乙也成了一名班干部。因為這種巧合關系,在很多情況下,老師也愿意把他倆做個比較。因此,后來有意無意間,兩人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相互比試著。
五十年代末,李甲和李乙一起穿上了軍裝,一同奔赴到了北方邊陲,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而且是同連同班同食宿。初到雪國,忍受不了砭骨的寒風,倆人都偷偷地抹眼淚,但誰都不想讓對方知道。有時,紅紅的兩雙眼睛一對望,都夸張地咧嘴笑一笑,盡力掩飾,沒事人似的。
盡管環境嚴酷,生活艱苦,但在工作上,李甲和李乙比著干,誰都不服誰。就連他們的凍瘡也長得一模一樣,都在耳朵和手上,而且都是熟透了的桃子的顏色。雪能治凍瘡,或緩解疼癢。一天,無風,陽光冷冷地照著。李甲和李乙坐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你給我搓,我給你搓。
耳朵和手都搓完后,李甲壞笑道:“把鞋脫了吧,搓腳。”
李乙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的腳也凍了。”說著,李甲開始脫鞋子。
李乙嘿嘿一笑。“我還以為你的腳沒凍呢!”
幾年后,李甲和李乙同一個命令提了干。從此,他倆比學趕幫超,共同進步,一直到七十年代末,又在同一個級別上轉業回到了家鄉。經有關部門協調,兩人分到了同一個單位,幾年后,雙雙又被提升為本單位的中層領導。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了。那年,單位里一名副局長退休,要在中層干部中選拔。憑素質和能力,李甲和李乙是最有希望的人選,上級為此也難以取舍。而兩人經歷了軍旅生涯的洗禮,對任何事物都持有一種坦然的態度,達觀的胸襟。
那天,領導找李甲談話,問他副局的人選誰合適。李甲說:“李乙合適!”
領導又找李乙談話,問同樣的問題。李乙說:“李甲合適。”
后來,李甲和李乙都沒當上這個副局,補缺的人是從另一個單位調過來的。宣布干部調整的會議上,李甲和李乙相視一笑,似乎是說:賽事并沒有結束,還在進行中。
兩千年初,兩人到了退休年齡,一同從單位中層領導的崗位上退了下來。
退休后沒幾天,李甲和李乙相邀在一家小酒館里小酌。三杯酒下肚,兩人的話頭都多了起來。
李甲突然哈哈一笑,說:“咱哥倆比了一輩子,打了個平手啊!”
李乙略略一怔,正色道:“不對,還沒結束。下一步咱比誰最后到終點!”
從此,李甲和李乙的健康比賽拉開了序幕。每相隔一段時間,倆人就會通個電話,或者小聚一下,喝點小酒,順便查問一番彼此的健康狀況。這個說我昨天一氣走了十公里,那個說不算什么,我昨天騎車從西山打了個來回。兩人每次交談,都是諸如此類的話語。西山到市里足有五十公里。
健康比賽一賽就是十好幾年,而且誰也沒有要敗下來的跡象。
這天晌午,李乙在睡午覺,電話響了。是李甲的老伴打來的,說李甲忽然昏迷了,住進了醫院。李乙不敢怠慢,很快就趕了過來。
李乙喊道:“老甲,老甲!”
只兩聲,李甲醒了。他一看眼前的人是李乙,眼睛立時亮了起來。再一瞧,李甲笑了,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沒事。你的褲子。”
李乙莫名其妙,低頭一看,可不是,著急忙慌的,自己的褲子穿反了。
不過,這一次,李甲還真有了事,一個月后,他下世的光景已顯露無疑。那天,他拉著李乙的手說:“輸給你了!”
李乙想說句“這一輩子值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眼前畢竟是個危重病人啊。
李甲面露喜悅之色,微微搖一下李乙的手,說道:“這一輩子值了!”
第二天,李甲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仿佛一夜之間,李乙蒼老了許多。
沒了對手,李乙的生活蒼白了,沒了趣味。半年之后,他病倒了,且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