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

劉平

大白是瓜蔞婆婆養的一只鵝，已養了五年。五年的老鵝比一般的鵝體型大得多，有一種帶著滄桑的威武氣場。瓜蔞婆婆決定，尋個合適的日子把大白送到城里賣了，價格她已經想好，要六百塊。瓜蔞婆婆知道，只有有緣人才會毫不猶豫出這個價。那些只是想吃鵝肉的，會被這個價嚇跑。

瓜蔞婆婆養大白是因為老伴瓜蔞大爺臨死前說的一句話：“有老鵝說不定就……”老伴話沒說完就咽氣了。老伴得了一種很難治的病，已離開瓜蔞婆婆五年了。

老伴臨死前說的那句話像錘子一樣敲在瓜蔞婆婆心上，疼。老伴走后，瓜蔞婆婆就養起了幾只鵝，可只有大白活下來了。那時大白還是一只雛鵝，渾身毛聳聳黃酥酥的，很可愛。瓜蔞婆婆想，一定要把它養成一只老鵝。

嫩草、谷子的滋養，雛鵝長得很快。水靈靈的日子里，它脫了絨毛，換了潔白的新羽，走路也不再搖搖晃晃。瓜蔞婆婆想，它該有個名兒了，就叫它大白。

一個人的日子，瓜蔞婆婆并不覺得孤單，老伴就埋在屋后的坡上，很近，想念也是一種陪伴?！笆裁礀|西，需要的時候，才開始在意，平常怎么就不留心呢？”瓜蔞婆婆心里常常這樣想，想著想著就有些后悔。她知道關于老鵝的說法只是一個流傳很廣的傳說，但傳說也是一種希望，有希望，說不定就會有奇跡。

瓜蔞婆婆開始把養鵝當成了一種事業。別人不留心，她要留心了。這不是亡羊補牢，是一種善舉。瓜蔞婆婆在等待有緣人。

時間壯大著大白的身軀，同時在瓜蔞婆婆心里匯集成一種慰藉。

明天，就把大白送進城里。瓜蔞婆婆決定了。

鎮上的集市小，不容易碰到有緣人。只有在城里的大集市，大白才容易找到有緣人。

五年的相處，瓜蔞婆婆很舍不得大白離開。晚上，她專門燒了一鍋溫水給大白洗了個澡，又給大白的窩換了新的谷草。干干凈凈的大白溫順地趴在溫暖的新窩里，瓜蔞婆婆覺得它的目光里充滿了留戀。瓜蔞婆婆輕輕摸摸大白的頭，說：“大白！明天你就要走了，去積德哩！別傷心，?。俊贝蟀椎念^點了兩下，像聽懂了瓜蔞婆婆的話。

瓜蔞婆婆的眼眶突然有些濕了。

瓜蔞婆婆在大白的窩旁守了很久，一想起大白是去積德，她就覺得這五年的心血熬得光鮮。

屋后瓜蔞大爺的墳上，嫩草茵茵。

第二天一大早，瓜蔞婆婆就把大白捉去了城里，走之前，她特別在大白的兩只翅膀上系了兩條紅布條。瓜蔞婆婆系紅布條的時候像在進行一種莊嚴的儀式，是一種尋找有緣人的虔誠。

城里的集市很大，人來人往。大白碩大的身軀成了集市上的一道風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皣K嘖！好大的鵝！”“簡直是鵝王！”“從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鵝！”人們一片驚嘆。

“老太太！這鵝咋賣？”有人問。

“六百塊?！惫鲜V婆婆說。

瓜蔞婆婆一口咬定要六百塊，就有人嘀咕：“窮瘋了！”

一個又一個人來了又無緣地離開，誰都不會花那么多錢買一只鵝回去吃肉?？熘形绲臅r候，又來了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男人，他看見大白兩眼就放光，激動地問：“婆婆！您這鵝養了幾年？”

瓜蔞婆婆說：“五年零一個月。”

“真有五年？”

“沒五年能長這么大？”

“咋賣？”

“六百塊?！?/p>

那男人毫不猶豫掏出六百塊錢遞給瓜蔞婆婆。瓜蔞婆婆問：“這么貴，你也舍得吃？”

那男人嘆口氣，說：“哪是吃肉?。〗o我老婆治病的?！苯又鲜V婆婆明白了，那個女人得了和老伴一樣的病。民間有一個傳說，五年以上的老鵝肉燉蘿卜治那種病有奇效?？晌迥暌陨系睦嚣Z，難找！那年瓜蔞婆婆跑了很多地方，也沒有為老伴買到一只五年以上的老鵝。

那男人得寶似的把大白捉在手里，瓜蔞婆婆心里像有一塊什么東西放下來了。她把六百塊錢退給了那男人，說：“這鵝我養了五年，不是為賣錢?！蹦悄腥艘o瓜蔞婆婆下跪，瓜蔞婆婆扶起了他，說：“殺的時候，讓它少受點罪?！?/p>

回去的時候，瓜蔞婆婆又買了幾只雛鵝。

“大白能治好那個女人的病嗎？”瓜蔞婆婆想，“一定能治好的！”

暖暖的太陽照著通向村里的路，瓜蔞婆婆在路上走著，手里拎著一只籃子，籃子里裝著幾只雛鵝。

“再過五年，又有老鵝了。”瓜蔞婆婆又想。暖暖的太陽，照進了瓜蔞婆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