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塊錢

劉公

那年月，兩塊錢是個不小的錢。

因為，它上有五塊、十塊，下有一塊、五角、兩角、一角、五分、二分、一分。買東西，少個一分還湊合，要是少了兩分，你趁早別開口。

張三是個孤兒，自小是鞋廠的叔叔阿姨們養(yǎng)大的。兩塊錢對他來說，是個不敢奢望的大錢。

那天晚飯在一個小飯館里吃，鞋廠十來個叔叔阿姨擠了滿滿的一桌，說是年前會餐。廠里效益雖然不太景氣，但廠長是個好人，他在祝辭中說：“馬上過年了，大家一起聚個餐，也算辭個歲吧……只要鞋廠在，就要供張三上學(xué)。張三也爭氣，每個學(xué)期都拿獎狀……”

廠長說完，張三立馬站起來，給廠長和大家接連鞠了三個躬。

會餐快結(jié)束時，廠長問張三：“叔叔快退休了，你有啥要求，就跟叔叔說。”

張三手撓后腦勺，臉憋得通紅，心里藏了一個很久的秘密，一直沒跟人提起過。廠長這一問，張三的心潮一下子澎湃起來，“我……我……”

“孩子，有啥要求，說吧？”叔叔阿姨們的眼神都烙在張三的臉上。

“我……我從來沒有過個生日，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我想過個生日。這個要求，我……我知道很過分，但……但我……”張三嗚嗚哭了起來。

大家都放下了筷子，都覺得心里酸酸的，坐在張三旁邊的阿姨把張三攬進懷里，流著淚水說：“孩子，你的要求不過分，真的不過分。”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服務(wù)員，都忍不住熱淚漣漣。

廠長揩了一把眼淚，站起來大聲說：“叔叔給你做主，大家沒意見吧？定在今天，今天就是孩子的生日。”

“同意。”叔叔阿姨們幾乎是異口同聲。

廠長拿出五塊錢遞給了張三，其他人都掏了兩塊錢，一一傳遞到張三手里。

張三第一次有了三十五塊錢，激動得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他就去商店，給自己買了一個像樣的書包，把那個補了又補的舊書包，送給了街口釘鞋的老奶奶。

午飯后，張三正在寫作業(yè)，昨天攬他的那個阿姨找來了，要用五塊錢，換她昨天給張三的兩塊錢。張三把剩余的錢拿出來，那阿姨一張一張地找，說她那個兩塊錢，票面上用鉛筆畫了個五角星，但沒有找到。

“阿姨，我買書包花了八塊錢，我們?nèi)ド痰昕纯础！?/p>

商店主人說：“看到那個有五角星的兩塊錢了，我找給要飯的瞎子了。”

“那兩塊錢上有個五角星，對我來說是個念想。”

“阿姨，那個瞎子我知道，經(jīng)常在學(xué)校門口，我會幫你找回來的。”

張三等了好幾天，終于見到了那個盲人，但盲人說錢被好心的店主換回去了。

好心的店主？張三有點納悶。

放學(xué)后，張三一路小跑找到那個商店，店主讓他把那個阿姨找來，要當(dāng)面給那個阿姨。

張三跟阿姨去了，店主把畫有五角星的兩塊錢遞給了阿姨，阿姨真誠地拿出五塊錢，店主說多了，堅持只要兩塊錢。

回去的路上，張三問阿姨：“那兩塊錢真的很重要嗎？”

“真的很重要，那是一個人的良心。”

至于重要到何等程度，張三一直搞不明白。

直到多年后，張三帶著老婆孩子，去醫(yī)院看望彌留之際的阿姨，阿姨才提起那兩塊錢的事。盡管阿姨的聲音很微弱，但張三聽得真真切切。

“孩子，你知道不，那兩塊錢，我特意做了記號，就是怕給錯了，沒想到還是給錯了。那天晚飯回去后，我一宿沒睡踏實。那店主知道你是個苦孩子，也沒有跟你計較。后來，店主找到瞎子，把那兩塊錢換回來，也是覺得心里有愧啊！孩子，其實，其實那兩塊錢，是假錢。”阿姨從衣兜里摸出那兩塊錢，抖抖嗦嗦地遞過來。

張三回憶起往事，撲通跪在阿姨的病床前，鄭重地從阿姨手中接過那兩塊錢，哭得淚人一般。

這兩塊錢雖然是假的，但阿姨，還有那店主等人的愛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