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青天

周海亮

周縣長調來小縣半年有余，從未一天清閑。秘書小劉知他喜釣，好幾次，他甚至為周縣長備好釣具，然每一次，周縣長都被突來事務打擾。又逢難得空閑，小劉再次為周縣長備好釣具，他說釣場已聯系好，再推掉，那邊不好說。周縣長想想，說，行！

小劉所言釣場，其實是一個魚塘。農民承包魚塘，魚養大后，不捕撈，只等垂釣愛好者來釣。小劉將周縣長帶到塘邊，讓他稍等，跑到稍遠處與魚農談價錢。一會兒他回來，說，二十塊錢一位。周縣長說這么便宜？小劉說，現在是淡季……再說魚早被喂飽，很難釣。說話間周縣長拉上一條五六斤重的鰱魚，他說難釣嗎？就這一條魚，咱倆就夠本了。

魚上鉤很快，不足一個下午，兩人釣到三十多條魚。周縣長說，該回去了吧？小劉說那您等一會兒，我把車往這邊開開……這么多魚，搬起來費勁兒。周縣長說你不是說魚很難釣嗎？小劉說也許魚也認識縣長您，所以相爭咬鉤。周縣長笑了，他說小劉啊，你千好萬好，怎么這拍馬屁的毛病硬是改不了呢？

小劉將車子開過來，周縣長正把釣到的魚一條一條放回水塘。小劉忙上前阻攔，說您這是干什么呢？周縣長說咱倆花了四十塊錢，不能帶走這么多魚。小劉說誰讓您技術好呢？周縣長笑了。小劉你就別騙我啦！周縣長說，釣了這么多年魚，是不是釣魚專用魚塘，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第一，為何魚塘邊只有咱倆在釣魚？第二，為何魚塘邊沒有別人釣過魚的痕跡？第三，價錢為何這樣便宜？很明顯這不是專供垂釣的魚塘，我們又怎能把釣到的魚全拿走呢？

小劉支支吾吾，說這附近沒有垂釣用的魚塘，別處倒有，不過太遠，開車就得半天，魚也難上鉤。周縣長說釣魚就圖個開心，難道為吃魚？他將魚留下一條，他說四十塊錢，當買老鄉一條魚……回去讓你愛人燉了，咱倆好好喝一杯！

返回縣城途中，小劉將車開得很慢。是周縣長要求的，他說想好好看一看近郊風景。公路兩邊郁郁蔥蔥，近處不斷有魚塘閃過。小劉邊開車邊說，本想瞞著您，誰知被您看出來了。

周縣長說如果我今天真被你瞞過去，你想想會是什么后果？人們肯定會說，縣長花四十塊錢買走魚農一百多斤魚，這不是明搶嗎？你是不是想害我？

小劉說，今天情況有些特殊……

周縣長說我知道情況特殊——那個承包魚塘的魚農，是你父親嘛。

小劉吃了一驚。您怎么知道？

周縣長說跟復印的似的。你老了就那模樣……

小劉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說我父親知您忙，知您愛釣魚，愛吃魚……送您幾條魚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值不了幾個錢。

周縣長說不是錢的問題。你想，假如我今天收了你的魚，那明天呢？就可能收了你的羊。后天呢？就可能收了你的錢。你的胃口和我的胃口，都會越來越大。結果呢？你行賄，我受賄，誰都逃不掉。你肯定覺得我夸張是吧？我絕對沒有。其實，行賄與受賄都會上癮。我們還是將它扼殺在萌芽狀態之中吧！

小劉撇撇嘴，不以為然。

周縣長說我知道你仍然認為我在小題大做。那我問你，人為什么會行賄？因為行賄會帶來好處，帶來的好處，便是誘餌。人為什么會受賄？因為錢財的本身，也是誘餌。魚為什么會上鉤？因為饑餓？不是。因為有餌。餌是誘惑，對所有魚來說都是這樣。

小劉紅了臉，嘿嘿笑。

周縣長說，停車。

車子停到一個魚塘邊，兩人下車沿魚塘散步，突然周縣長問小劉，你認為百姓最看重的事情是什么？

國泰民安。

具體到家呢？

健康平安。

具體到魚農呢？

多掙錢。

具體到魚塘呢？

一池碧水一池魚。小劉想起縣政府鼓勵農民養魚的宣傳口號，脫口而出。

這就對了。周縣長說，可是你知道水為什么是藍色的嗎？

那是天空的顏色。小劉撓撓腦袋，這是常識，誰都知道。

雖然誰都知道，但不一定人人都理解啊！周縣長笑笑，和小劉一起往回走。如果天是灰色的，你想想魚塘里的水還會是藍色的嗎？只有頭頂一方青天，才有腳下一池碧波啊！

小劉若有所思，久久不語。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