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肖瀟+田亮
世人了解楊絳多半是錢鍾書那句“最美的妻,最才的女。”
或者是之前大家一直掛在嘴邊的“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結婚;我娶了她十幾年,從未后悔娶她。”
但這只是這段曠世愛情的開頭,在兩個人的故事里,這只是引子。
在87歲以前,她是錢鍾書的賢內助。
舉幾個例子:
一次,楊絳出門送錢鍾書去上課,忽然一陣風刮來,把門帶上了,鑰匙還在屋里。楊絳就轉到樓背后的花園,借了園丁的長梯爬上臥室的陽臺。沒想到陽臺通向臥室的木門也關著。這時園丁已撤,長梯也帶走了。楊絳只得側身一躥,雙手搭上了木門上面的氣窗,腳踩在門把手上,再用腦袋頂開氣窗,手腳并用,翻進屋內。等錢鍾書下課回來,家里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楊絳出身貴族,父親楊蔭杭官至京師高等檢察廳檢察長。可她絕不是公主病的大小姐,在困難面前沒有半點自怨自艾。
楊絳產后虛弱,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錢鍾書常在家闖些小禍,不時愁兮兮地告訴楊絳: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的桌布弄臟了;他把臺燈弄壞了;門軸兩頭的球掉了一個,門關不上了……楊絳總是回答:“不要緊。”錢鍾書一聽就放心了。果然,楊絳回到家,把桌布洗得干干凈凈,臺燈、門軸也一一修好。
楊絳喝過洋墨水,但又有中國女性溫婉的一面,獨立又無鋒芒。用錢鍾書的話說,“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妻子、情人、朋友”。
當時,楊絳和錢家上上下下擠在一處。時局混亂,住處逼仄,楊絳沒有自己的房間,她不便公然看書,好像看不起妯娌姑婆,就借了架縫紉機,在蒸籠般的亭子間里縫紉,為錢鍾書和圓圓做衣服。有時婆婆也請她給小叔子縫點東西。楊絳滿腦子西方文學經典,卻默默學做一切大家庭中兒媳婦所擔負的瑣事,敬老撫幼,諸事忍讓,臉上總是笑瞇瞇的。
錢家是傳統大家族,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有“江南才子”之名,與楊絳父親那種留學歸來,投身革命的開明作風自然大不相同。楊絳不但相夫教子,還要維護一大家子的平衡,這是能力,更是教養。
抗戰后期,物資更為匱乏。楊絳不得不精打細算。比如燒煤,煤球里泥摻多了,燒不著;摻少了,又不禁燒。為了省煤,楊絳自己和泥,把爐膛搪得細細的。有一次煤廠送來300斤煤末子,楊絳如獲至寶,摻上煤灰自制煤餅,能抵四五百斤煤球。她還負責買菜、洗全家人的衣服。錢鍾書的嬸嬸見楊絳一位千金小姐,在家什么粗活都干,很是感慨,對楊絳說:“你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宣哥(錢鍾書小名)是癡人有癡福。”
這個賢惠的女子可不是大手大腳的農村婦女。她是精致的大小姐,學校里的萬人迷。可在生活面前,她以纖弱之身體,挑起生活之重擔。絕非一般人可以為之。
錢鍾書的堂弟錢鍾魯說過,大嫂“像一個帳篷,把身邊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風雨由她來抵擋”。
鄭土生也說:“不只是生活上,在人情世故上,在與文化界等各方面打交道時,楊絳先生都比錢鍾書先生要周到。錢先生往往憑自己的性情、喜好說一些話,但楊先生很溫和,善于應對各種場合,各種情況。”錢鍾書的愁是有道理的,他不能想象,沒有楊絳,他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87歲之前的楊絳,做好了一個妻子,兒媳,母親的職責,已經完美如女神了。
1997年3月4日,女兒錢媛去世。1998年12月19日凌晨,錢鍾書病逝。兩年之內,楊絳連著送走兩個至親。
用她在《我們仨》里的話說,“我們仨變成了我一個”。
這一年,她已經87歲了。
而且她經歷過“文革”、反右和歷次革命運動,身體一直虛弱。
夫女病重期間,80歲高齡的楊絳往返北京醫院和錢媛所在的西山,照顧兩個病人。
然后連著承擔喪夫喪女之痛。
“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哪里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逃很容易,“我們仨”可以去陰間相會,生卻很難。
而且不是茍且的生。
2003年她整理出版3卷《錢鍾書手稿集·容安館札記》。
2011年出版20卷《錢鍾書手稿集·中文筆記》。
2014年,她完成了4萬余字的小說《洗澡之后》。
2004年到2014年,她完成9卷本的《楊絳全集》。
2001年,她和清華大學簽訂協議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幫助愛好讀書的清寒子弟完成學業。錢鍾書和她書稿的稿費悉數捐獻,累計本金達到1400萬元。
2013年,103歲高齡的楊絳訴訟某拍賣公司,要求他們停止對錢鍾書、錢瑗以及自己的私人信件的拍賣,并且在今年4月最終打贏官司,獲得20萬元賠償。她當然不是為了賠償,她要守護已故的丈夫和女兒。
她的“我們仨”從來沒有分開過。
這18年來,她不是靠孱弱的身體在活。
她靠的是意志力和一句跨越兩界的承諾:
1998年12月19日凌晨,錢鍾書身體狀況很不好,醫生連忙通知家屬。楊絳趕到床前時,錢鍾書已經合上一只眼,還睜著一只眼等待妻子。楊絳幫他合上眼睛,輕輕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
她留下來“打掃現場”——把錢先生的手稿整理出版,把自己的文字匯總成集,把所有的財富奉獻給教育她們的清華,奉獻給國家和人民。
定不負君意!!這是一個105歲老人的承諾。
這才是曠世偉大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