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文興(中共云南省委黨校)
天南銅都的核心
——湯丹鎮
文 陳文興(中共云南省委黨校)
長期以來,中學教材上都會介紹,東川銅礦富集,很早就開始開采,是中國的銅都。東川區政府所在地于2005年區劃調整后,由原來的綠茂、碧谷、新村、姑海幾個鄉鎮合并起來,組建銅都鎮。如今該鎮街道上隨處可見銅文化符號,但很少有人知道,現在的銅都鎮其實并不產銅礦,產銅的地點在湯丹、因民、舍塊、拖布卡等鄉鎮。其中湯丹至少在漢代就有人開始采礦冶銅,明代嘉靖年間曾根據中央政府的命令鑄幣,并造出現在會澤縣保留著的那枚重達41.47公斤的世界最大貨幣——嘉靖通寶,1778年清王朝指令要產銅316.572萬斤供中央政府使用,是天南銅都真正的核心區。
湯丹鎮離銅都鎮38公里,海拔在960—4288米之間,2005年杉木鄉并入后國土面積291.71平方公里。解放后的1952年,由于建設的需要,東川銅礦建設作為156個重點項目之一列入國家“一五”計劃,由此成立的東川礦務局機關就在湯丹鎮的菜園,下轄湯丹、濫泥坪、落雪、因民四個礦,所屬絕大部分資產在湯丹境內。為了配合礦山的開發,國家從四面八方動員了大批國家相關頂級專家、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安排到局機關和各企業。一批批蘇聯、東德、捷克等社會主義國家的專家也應中國的邀請到東川參加礦山建設,其中僅蘇聯專家就多達66位。1953年修通了從尋甸縣羊街到東川因民的礦山公路,這一公路接通了湯丹的菜園、杉木、二百二、濫泥坪、浪田壩等地,后來鐵路也修到了小江邊的局干燥車間。東川礦務局成立以后的歷次運動中,湯丹鎮雖然也受了一些影響,但總的來說干部職工收入較高,物資供應充分,社會安定,學校教學質量好,是方圓上百公里內的樂園。
我第一次到湯丹是1975年,到的是相當長時間內號稱亞洲最大的銅礦選廠所在地二百二。到湯丹接拖布卡鎮公路的零公里,就已經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湯丹大坪地的樓房,然后是拉精礦粉的十輪大卡車一輛接一輛朝左邊拐去。彈石公路保養很好,不像我的老家拖布卡那樣到處坑坑洼洼,路兩邊的白楊柳樹上掛著長長的苔蘚,公路外的山上到處是杜鵑花。咬著牙爬上竹根坡后,就能看到二百二的大井架及下面的廠房。當時只覺得大井架很高,廠房很大,后來才知道這座井架高達60多米,所在的位置海拔已經達到3225米,下面是300多米深的豎井,廠房上書寫著“頭頂青山,腳踏云海,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大標語。
第二次去湯丹時已經是1987年,這時我已經中專畢業并在拖布卡當了兩年初中教師,個人的經濟狀況已不像從前那么艱難。年輕氣盛且在拖布卡封閉了很長時間的我,參加當年的高考后,決定到沒有去過的湯丹菜園散散心,也檢驗一下自己的體力。于是在考完試后,便從東川火車站順鐵路往東川礦務局干燥車間方向走,打算在路上寄宿一晚,第二天到菜園。七月的小江河谷赤日炎炎,我到浪田壩廠區時就已經夕陽西下,筋疲力盡,于是決定在這里滯留一下。這里雖然離菜園還很遠,但電燈照得很多地方如同白晝,礦山到干燥車間的索道上礦兜川流不息,機器的聲音時時沖散曠野的寂靜,工業文明的魅力處處讓在山村受夠了寂寞和缺電少水生活的我欣喜不已。第二天早上,我順著據說有九十幾道彎的山間公路往上走,邊走邊領略著山川的陡峻壯麗和海拔增高帶來的清涼。到實際上并不平坦的大坪地三岔路口時,公路上下的房子和人群都多了起來,飯館和商店的生意看著相當興隆。我先去了清乾隆年間從湖南移居東川湯丹,因開礦而發財、并把湯丹當作故鄉的趙氏家族建的祠堂。這個祠堂曾經是包括山門、花圃、庭閣在內的建筑群,是過去的湯丹遺留下來的標志性建筑。但歷經破壞之后,僅存正殿、過廳、廂房、耳房、天井和兩棵上百年的桂花樹,當時為湯丹鎮政府所使用。從趙家祠堂繼續往上走,就是讀書時我的老師講過次數最多的小學——育紅小學。雖然是假期,但里面的戲臺、花園、運動場、標語、辦公設施處處顯示出一種完全不同于周邊農村學校的格調,安靜中透著一股書香。特別是中間的花園,有水池、游魚、葡萄架,令我羨慕不已。出育紅小學門,看礦王山在眾山中突兀而起,山上的電視轉播臺時時把最新的信息傳遞給礦山的工人們。建在山巒間伸出的小塊平地上的高矮不一的磚房,古樸而結實,窗臺上晾出的衣服多姿多彩,來來往往的人臉上充滿自信。中午到了菜園,簡單吃了點東西,住進了一家很小的旅社,然后沿著公路、街道漫無目的地游看。去過的地方包括銅礦醫院、當時的東川一中、專家樓,晚上在燈光球場看人打籃球,在專家樓前看一些老人下棋。印象中,人非常多,飯館里食客爆滿,人們穿得也比較時尚。晚上有幾個歌廳開著,從里面不時傳來并不專業的流行歌聲,樹下有青年男女悄悄地談著只有他們才能聽清的話語。第二天,本打算到濫泥坪去走一走,但因為有個熟人要從湯丹拉貨去因民,我可以搭乘一段,而我的游興也漸漸沒有了,就沒有去成。
第三次去湯丹已經是2015年夏天,目的是為了完成一個文化課題的研究,呆的時間長達一周。在湯丹的日子里,我每天游走在小鎮和礦山的角落,從每一棟房子的每一塊裝飾上、從大家的生活中感受著其悠久的文化和時代變遷的印記。由于資源枯竭、礦山改制、經濟危機、新型城鎮化的影響,湯丹很明顯地變蕭條了。我住的酒店接待宴席的那部分已經閑置了很久,來這個招待所住的人我只見到四人。到任何一個館子吃飯,老板都說生意難做,而且也確實看不到幾個食客。一天趕集,我原想會有很多人前來,但那種場景并沒有出現。燈光球場亮了一次,但只有幾個孩子在拍球玩,一會兒就散了。專家樓門口的石凳還在,但沒有了坐的人,網吧里玩的人也很少。近幾年興建的廉租房,一套一年的租金不到1000元,但大多數都空著。特別是那個育紅小學,由于人口流出造成招生困難,和鎮中心小學合并了。原來的校址那里,有人守著,順便在里面養雞養羊,當年完備的教育設施、特別是墻上的那些激動人心的標語和清幽的小花園,與滿地皆是的雞糞羊糞,形成強烈的反差,訴說著天南銅都核心區在時代變遷前的無奈。但礦務局的辦公大樓、專家樓、規模龐大的商場、湯丹中學(原東川一中)到趙家祠堂的古房、古樹仍頑強地挺立著,暗示著此地非同尋常的過去。濫泥坪還是沒有能夠去成,因為人們告訴我,近兩年由于銅價下跌,那里的幾千工人如今只剩下幾個留守人員,沿途農村也很少有人在家。從菜園到“二百二”的路全部硬化,但已見不到拉礦的十輪卡車和沿途的白楊柳樹,也沒有了老遠就能看見的大井架,以及大井架下氣吞山河的大標語,留守的人員也看不到幾個。倒是路兩旁的山上松樹不大,卻非常濃密,讓人覺得湯丹的自然環境或許會因禍得福,逐漸恢復起來,補上歷史的欠賬,并為天南銅都的歷史遺跡增加更多的滄桑和令人遐思的韻味。
從40年間三次到湯丹的記憶看,1970年代的湯丹體現著計劃經濟下的輝煌,即使比較偏遠的“二百二”選廠也充滿活力和大氣。1987年的湯丹雖然已經有著濃厚的市場經濟氣息,但計劃經濟形成的社會結構還在,無法預料此后幾年內就會進入資源枯竭的窘境。2015年,經過艱難的轉型,特別是新世紀初幾年銅價的上漲,堅韌的礦山人做了諸多努力,但已無力回天。但也使人堅信,今后隨著市場的回暖,湯丹殘存的銅礦資源在市場和經濟危機反復洗禮中成長起來的新一代東川企業家手里,可能會為東川的進一步轉型贏得更多的時間。能利用好這段時間培植旅游業等新的增長點,那些逐漸豐茂起來的青山和山中一處處痕跡,會將掩藏于其中的礦山人的堅韌、熱忱、激情和對國家民族的奉獻告訴來者。這也是一座富礦山,但這座礦山肯定不能也不會再走破壞生態環境的老路,需要的最大投入是智慧,是對文化的挖掘。
事實上,東川的許多人、特別是廣大干部和企業家們對此已有了越來越清晰的思考和積極的行動,并使湯丹鎮2014年被評為東川區唯一的一個全國重點鎮。這只是一個起點,以后的路還很長,需要仍在東川居住和創業的人不懈努力,需要各級政府繼續給予強有力的支持,也很需要從那里走出來、在那里生活過、與那里有這樣那樣的聯系,還保持著一份份情義的人以自己的方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許再過些年,沒有了銅礦的湯丹,會憑著歷史文化、轉型發展和生態恢復積累的魅力,再迎來四面八方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