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萍
我的孩子當年是留守兒童
文/謝萍

留守兒童在今天泛指父母外出打工,留在鄉村和祖輩一起生活的孩子。然而早在上世紀60年代,我的孩子就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留守兒童了。
為了支援邊疆建設,從上世紀60年代初開始,我和丈夫在西藏工作了20多年。我們從事的是文藝工作,經常下農牧區、去邊防部隊演出,又因為高原缺氧的環境,無法把孩子帶在身邊。我的大兒子出生在陜西合陽,并一直跟隨爺爺奶奶生活,4歲時奶奶過世,他才在西藏駐陜辦事處保育院全托?!拔母铩敝斜S撼忿k,他又隨在西安工作的三叔生活至高中畢業。我的小兒子出生在我娘家四川三臺,先請保姆代養,后又寄養在陜西興平二叔家,直至上小學時才重返四川,在姥姥任教的一所鄉村小學上學直至姥姥退休,然后又在四川江油舅舅家生活至上初中。
那時按國家規定,每3年才有一次探親的機會,所以分別生活在川陜兩地的哥倆,也只能在我們探親時,大家才能見上一面。1962年我回合陽生老大時,丈夫隨演出隊去了中印邊境,慰問參加自衛反擊作戰的部隊將士。產假結束我即返藏,一位鄰家大嫂“粗俗”地對我說:“你這生個娃,就跟雞下了個蛋,撇下就不管啦?”我只能苦笑而無言以對。再一次見面,孩子已3歲了,他根本就不認識親生父母,怯生生地摟著奶奶的脖子不肯讓我們抱。他奶說:“這是你的爸爸媽媽,快叫呀!”孩子看了看兩個“陌生人”,竟指著墻上我們的雙人像說:“爸爸媽媽在那兒!”因為3年間娃他奶總指著照片對他說:“這是你的爸爸媽媽?!毙鹤拥那樾闻c此也大體相當,我生下小兒子3個月后就同孩子他姨一起,抬著熟睡在搖籃里的他,送到了保姆家……3年后,他躲在保姆身后,怎么也不肯跟我們走,他爸一急硬抱上他就出了門,他一路哭鬧著一把一把發狠地抓他爸的頭發,我們忍著心酸,賠著笑臉,把他帶到縣上最大的百貨店,一包糖果、一把玩具槍的“賄賂”才讓他安靜了下來。可一到天黑,他又哭鬧著要去找婆婆(保姆),無奈只好送他過去,第二天再去接。那次為了能讓他乖乖地同我們回陜西,只好讓他熟識的姥姥同行了,可惜剛和他熟悉,我們又無奈地與他分離了。
三年復三年,當哥倆一個20歲、一個13歲了,我們才調回了內地。他們的童年,少了許多應得的父母之愛,這成了此生無法彌補的一大憾事。當然我們也很苦,我常在禮拜天看見藏族同事帶著孩子出去玩時偷偷抹淚,想家人了也只能看看照片。有一年探親結束返藏,我們把小兒子送到興平他二叔家,一整天我強忍心酸做歡顏,晚上偷偷離家去車站,不曾想孩子似有預感,竟然躲在院外墻角,偷偷地望著我們離去,這一情形被我無意間發現,等送行的二叔等人一離開,我終于忍不住了,便在候車室里放聲大哭,同時浮現在眼前的還有大兒子曾扒在西安火車站外柵欄上,那難舍父母離去的憂傷的目光……1976年探親返藏時,我們帶上了大兒子,想讓他隨我們在拉薩生活3年。誰知一年后,團里接中央任務要赴廣州交易會為國事演出,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把14歲的他托付給了司機朋友,讓他先坐汽車從青藏公路到格爾木,再獨自上火車返回西安,其間的艱辛和經歷他至今不能忘懷。
當然,當時的許多援藏干部的情形也都和我們差不多。當年成都有個西藏保育院,那里收的全是父母親均在西藏工作的孩子,每當有人去探望自己的孩子時,其他孩子爭搶著拉他(她)的手叫爸爸或媽媽,看了不由得不讓人心酸。有一個家在重慶的同事回家探親,到了晚上,女兒對他說:“天都黑了,你快回你家吧!”他說:“這兒就是我的家呀!”然而女兒竟哭鬧著一定要讓這個“陌生人”離開,無奈的他只好在家門口的街邊蹲著,形同乞丐。他告訴我們說:“女兒入睡后,我才像賊一樣溜回了屋?!钡诙焖麗廴速I了只雞,孩子竟悄悄地對媽媽耳語:“媽媽,等那個人走了以后我們再吃吧!”回藏后他酸澀風趣地說:“我辛辛苦苦在西藏掙工資寄回家,沒曾想竟養了一只白眼狼!”
2008年著名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瑪來西安演出,她讓我陪她去西京醫院看望一位曾經援藏工作過的老干部。在醫院,才旦卓瑪動情地指著病人又指指我,對周圍眾多聞訊而來的醫護人員說:“他們把青春獻給了西藏的建設事業,藏族人民忘不了他們!”那一刻我熱淚盈眶,20多年的艱辛瞬間化為烏有,內心涌動的只有激動和驕傲。才旦卓瑪的贊譽代表了藏族人民的心聲,這里面也有一代不被人知的留守兒童的一份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