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王夢悅
陶玉玲:獻身藝術 收獲人生
文/北京·王夢悅

自上世紀50年代扮演《柳堡的故事》中的二妹子,陶玉玲迅速走紅。那時,她每天收到上百封信,多是對《柳堡的故事》中二妹子的贊揚,也有表示仰慕的。時至今日,不少人見到她便脫口道:“這不是二妹子嗎?”陶玉玲也笑道:“我都多少歲了,還叫我二妹子,應該是二奶奶嘍!”聽80多歲的陶玉玲講話,話語像剛剝開的菱角,爽利中帶點清甜……盡管歲月的紗帳模糊了曾經清亮的眼睛,但笑起來她那彎彎的眉眼、微翹的嘴角,依稀可見“二妹子”的影子。
除了喊“二妹子”,還有喊她“春妮”的。上世紀60年代,她在電影《霓虹燈下的哨兵》中塑造的“春妮”形象再次家喻戶曉。如今,歲月雖已流逝了她的青春年華,卻流不走她對電影事業的不倦追求,流不走廣大觀眾對她的一往情深。
1950年3月,胡石言的中篇小說《柳堡的故事》在南京發表,廣受好評。不久,黃宗江與胡石言將小說改編為劇本。1957年,八一電影制片廠決定投入拍攝,并由新中國第一位女導演王蘋執導。
王蘋接手《柳堡的故事》,就在自己熟悉的圈里找“二妹子”,沒有合適人選。黃宗江和胡石言向她推薦了陶玉玲。
陶玉玲是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演員,14歲進入華東軍政大學戲劇隊學習,她的演出幾乎覆蓋整個南京,在當地小有名氣。胡石言曾在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工作,覺得陶玉玲飾演“二妹子”比較適合。
當時,陶玉玲正深入基層為部隊演出,攝制組幾經輾轉,在福建找到了她。初次見面,王萍就被陶玉玲的純樸氣質吸引,當即拍板“二妹子”由她扮演。陶玉玲從小愛看電影,覺得拍電影是件了不起的事,對秦怡、王曉棠的銀幕形象羨慕不已,尤其是田華扮演的《白毛女》形象對陶玉玲影響很大。進組第一個鏡頭就是她坐小木船由遠而近上岸的畫面,也是她入場的第一個鏡頭。當時她的創意處于最原始狀態,幾乎沒有發揮能力,一切聽導演的。由于她表現得既認真又刻苦,深得王萍導演認可。當時拍電影沒有監視器,演員走位特別重要,而她每次走位都特別準確,節省了膠片,減少了重拍次數。
雖是第一次登上銀幕,陶玉玲把“二妹子”演繹得清新動人,成為一個時代的審美典范。“二妹子”形象走進千家萬戶。
上世紀60年代初,陶玉玲參演南京軍區前線話劇團的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她在戲里扮演春妮。正是這部話劇,使陶玉玲有了和周總理面對面接觸的機會。
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演出非常轟動,還被邀到北京為黨和國家領導人演出。周總理看完演出與主創人員座談時提出七條修改意見。談到劇中春妮給指導員寫的信中一句話:你(指丈夫陳喜)和我兩小無猜……周總理問陶玉玲:“你演的春妮是什么文化水平啊?”陶玉玲回答:“最多小學文化吧。”周恩來說:“一個小學文化的人會用兩小無猜這樣的詞?是不是太文氣了?”陶玉玲想了想說:“就改成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周總理笑著點頭:“那好!”后來演出,臺詞一直沿用這個版本,事實證明,改動更貼近生活,更真實感人。

陶玉玲、黃國林夫婦
1963年11月29日,毛主席也來觀看《霓虹燈下的哨兵》匯報演出。大家在幕后注意觀察毛主席的一舉一動,非常緊張。周總理早早趕到中南海懷仁堂劇場,鄧大姐還親自到后臺告訴演員,演出時不要緊張,要講清每句臺詞。演出非常成功,演出結束,很少看話劇的毛主席接見演員時欣然說:“話劇是有生命力的。”這句話至今還掛在前線話劇團陳列室。
讓陶玉玲想不到的是,“文革”爆發不久,她的命運再次跟周總理緊緊聯系在一起。
1970年,因受沖擊,她被迫摘掉領章帽徽,復員到南通市晶體管廠當工人。這對從部隊成長起來而又不得不離開部隊的陶玉玲來說,無疑是致命打擊。當了三年工人,陶玉玲被調到南通市歌舞團。

一個偶然機會,陶玉玲出差到北京,想到總理,于是給周總理寫了封信。沒想到,總理辦公室通知她下午4點進中南海,陶玉玲特別激動,到了中南海,陶玉玲先看到鄧大姐,她抱著鄧大姐就哭了……鄧穎超安慰說,“你別這么激動,總理剛去接待外賓了,臨走給你留了幾句話,他說陶玉玲當過兵,現在又當工人,將來再熟悉一下農民,只要很好地為人民服務,就會有光輝的前程!總理還說,你扮演的角色是中國婦女的典型代表……”聽到總理留給她的話,陶玉玲想:今生今世遇到再大困難,都要挺過去,都要遵照總理的話去做。
在周總理和鄧大姐鼓舞下,陶玉玲振作起來。1978年,陶玉玲被調到北京八一電影制片廠,這時的她,已離開銀幕14年了。
從1957年初登銀幕到1964年“春妮”備受好評,陶玉玲主演的《柳堡的故事》《英雄島》《江山多嬌》《霓虹燈下的哨兵》四部影片,都是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她走的是八一廠為她鋪就的電影道路。
進八一廠前,曾有人勸她留在南京。因為1964年出演《霓虹燈下的哨兵》后,她已離開銀幕整整14年,表演和年齡上都沒了優勢。而八一廠拍攝的多是軍事題材影片,女演員角色本身就少。
到八一廠報到后,她心里踏實許多。嚴寄洲導演和她熱情打招呼:“小陶你來報到啦,我們要拍《三個失蹤的人》,田華都要演群眾,你也來演一個……”
當年紅遍天的陶玉玲為沒一句臺詞的群眾演員激動不已:“我簡直受寵若驚!14年沒有演電影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嚴導演把角色放心地給了陶玉玲,卻讓她為了難。女民兵有場奔跑蹚河的戲,她正好特殊情況不能下水。副導演挺身而出:你別跑了,我替你跑。陶玉玲擔心:你是男的。對方安慰她,是遠景,看不出來。
這讓正適應環境的陶玉玲感到溫暖。“我們八一廠人就是這樣互相關心和幫助”,陶玉玲語氣中帶著驕傲。
44歲的陶玉玲以群眾演員角色復出影壇,到八一廠后她幾乎沒閑暇,接連拍攝《二泉映月》《三個失蹤的人》《歸宿》《沒有航標的河流》《明姑娘》《夏明翰》等多部影片,在各類影視劇中塑造眾多母親形象。2005年,陶玉玲因在電影《任長霞》中扮演任長霞的母親獲第28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女配角提名。
陶玉玲說,他們這一代演員,對自己演繹的角色非常敬業,從來不嫌棄小角色,哪怕只有一句臺詞,都會盡力去演。2009年熱播的《尋找成龍》,她和老演員于藍一同參演其中一段,她們在里面只有一個問路的鏡頭,就為這個鏡頭,陶玉玲做了充分準備,為了更貼近角色,她還特意自費到農貿市場買了頂毛線帽子,讓自己顯得更“土氣”點。在《決戰浦東》里,陶玉玲甚至出演了沒有一句臺詞的角色。
她認為: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哪怕沒有臺詞,都有伸展的空間。
1993年,陶玉玲近60歲這年,命運給了她殘酷一擊。一次她去看病,醫生發現她口腔長了包,建議她住院檢查。病理切片報告發現已經癌變,必須盡快做手術。
“當時我準備拍攝《趟過男人河的女人》,跟導演打包票,最多住一禮拜,肯定能出來。”
按常規這個手術要破相,組織考慮到她是名演員,為了藝術生命,主治醫生大膽采用先進方法,將她上顎全部挖空換成假的。術后近40天不能說話,甚至不能有復雜面部動作,生命體征全靠藥物維持。
術后不久,陶玉玲四處打聽好的康復方法。聽說抗癌樂園創辦人高文彬事跡,她希望找到這位傳奇老者。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陶玉玲有天在醫院樓道作康復鍛煉,碰到一位病友,病友得知她身患癌癥,愿意送他一本書,應邀簽名時,落款竟是高文彬,陶玉玲大喜過望。
陶玉玲說,她成功康復,老伴功不可沒。當年患病,大女兒在香港生孩子,在北京的小女兒有孕在身,為減輕放療對身體損害,陶玉玲每天吃中藥,煎熬中藥的任務自然落在丈夫黃國林身上。“朋友很羨慕我們夫妻感情,的確,老黃是模范丈夫。記得生病后,每天會外出散步,風雨無阻。只要下雨,老伴一定會到家附近找我,給我送傘。”
康復后的陶玉玲生活充實,先后演了多部戲的小角色,大部分是孩子的母親、奶奶等形象。與此同時,她經常回到《柳堡的故事》拍攝地江蘇寶應縣參加公益活動,組織當地“二妹子”民兵班,到上海南京路上好八連參觀學習等。看她這么忙碌,身邊人始終為她的身體捏把汗。令人欣慰的是,通過與癌癥病魔頑強對抗,她逐漸恢復健康。
征服和影響了幾代人的陶玉玲已年過八旬。她平淡、樸實的人物形象,通過“二妹子”“春妮”等早已深深根植于百姓心中。
在新疆,維族大媽端出香噴噴的烤全羊招待漢族朋友,臨走一定要她帶上自制的果醬。在山西,觀眾在昏暗的路燈下認出她,掩飾不住的驚喜化作真誠問候。在邊防哨所,常年駐守邊疆的戰士給家中打電話報告見到了父母輩的偶像。在大寨,當年的鐵姑娘宋立英拉著“二妹子”的手姊妹情長。這一切讓陶玉玲倍加珍惜。年輕時,她用作品回報廣大觀眾;年紀大了,她把大量時間用在社會公益活動上。
她說:“我跟中國電影家協會近些年到云南、江蘇、新疆等地送電影下鄉,受到各地熱烈歡迎。在云南山區,當地老鄉一輩子沒看過電影,小孩子也覺得新奇,在放映機前摸來摸去,我們心里挺不好受。我們拍電影不就是讓老百姓看嗎。今后影協需要我參加,我一定來。”
她和于洋等一起隨中國影協去新疆采風,每天坐四五個小時汽車行進在大漠戈壁,下車不顧疲勞馬上和兵團戰士、維族鄉親聯歡跳舞。在小白楊哨所,他們早晨5點起床,到哨所和戰士一起升旗,合唱《小白楊》,那種神圣和莊嚴讓大家情不自禁流下淚水。

也許多次參演農村片拍攝的緣故,陶玉玲對農村題材影片創作格外關注。她誠懇地說自己正是得益于農村題材影片,當兵60多年,從事文藝工作演了一輩子戲,真正給大家印象深刻的二妹子、春妮都是農村人。幾年前,她到山西呂梁參加第二屆全國農村電影題材創作研討會。走進村口,熱火朝天的文化氛圍很讓陶玉玲感動。為解決農民看電影難問題,一個公園居然掛了10張大銀幕,櫥窗還掛了田華、王曉棠、陶玉玲等演員的大照片。陶玉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村民看到“二妹子”來了,紛紛上前與她合影。此時,二妹子特有的微笑蕩漾在她臉龐。那一刻,時光穿越歷史,她的笑容和二妹子相差無幾。
雖已退休多年,陶玉玲的日程依然很滿。殘奧會上,她緊張排練3天,帶著一群孩子跳“播種”舞;新中國成立60周年慶典,她代表退休藝人參加花車巡游,站上第一輛“浴血奮戰”彩車;繼續擔任“二妹子民兵班”榮譽班長……這幾年她一直和社區大爺大媽參加各種活動,是社區“扇子舞團”成員。社區一位大姐這么說她——大伙最愛用“陽光般老年生活”來形容陶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