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蟋蟀皇帝”的玩家人生

小武

提到蟋蟀，人們首先想到的是蒲松齡在《聊齋志異》里的《促織》，為了得到一只蟋蟀，官員們無所不用其極。事實上，如今在不少地方仍然盛行玩蟋蟀的風俗，甚至成為賭博的道具。本文主人公王杰迷戀蟋蟀，并為此和妻子離婚，在豪輸200萬元之后，他幡然醒悟，轉而投身到蟋蟀傳統文化的推廣中，他豪擲百萬購買蟋蟀罐，并建造蟋蟀的“房子”，成為圈內的“蟋蟀皇帝”。

愛上蟋蟀

王杰是廣東韶關人，2000年大學畢業后，他沒有接受父親的安排到廣東的公司工作，而是留在了大學所在的山東泰安市，和幾個好友開了一家外貿公司，在父親的牽線搭橋下，公司的業務很快開展得如火如荼，到2007年公司的資產就達到了五千萬元。事業順風順水，王杰還和當地姑娘楊瑞群喜結連理，一年后生下了兒子王睿。

有一次，寧陽縣的朋友邀請王杰去玩玩，到那之后他立刻樂不思蜀起來：當地人都熱衷到田間地頭抓蟋蟀。當天晚上王杰饒有興致地跟著朋友下了地，一個晚上折騰下來，他抓到了三只蟋蟀，第二天早上被人以600元的價格收走了。幾個小東西竟然賣了這么多錢，王杰驚訝不已，原本計劃第二天回市里的他改變了決定，之后幾天他晝伏夜出，抓到了十來只蟋蟀。

一個星期后，朋友帶著王杰參加蟋蟀聚會，聚會上一群人圍坐在大桌子上，不停地往中間扔錢，而桌子上小罐子里的兩只蟋蟀戰斗正酣。

朋友表示，在玩家圈子這樣的情形不過是小兒科，真正算得上檔次的還是杭州玩家，資金動輒可以達上百萬。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以前王杰也和朋友們在飯后小玩一把，不過是打麻將和撲克，如果能玩蟋蟀自然能標新立異，而且賣蟋蟀也能賺到錢。

就這樣，隨后幾天王杰不僅親自抓，還花5000元收購了三十只蟋蟀。返回泰安后，王杰比經營生意還要上心，他第一件事是給蟋蟀洗澡，拿半盆干凈的水，里面放少量的甘草、茯苓，然后把它們一只一只用網罩兜著，輕輕地浸在水里，每只耗時20秒，再逐一撈出放在盆里。

為了讓蟋蟀吃好，王杰向寧陽的朋友咨詢，朋友建議他第一頓大餐最好是煮熟的綠豆泥，“喂綠豆泥一是給它們清理腸道，把吃進肚里的泥土排盡；二是消暑，把身上的暑氣祛除；三是讓蟋蟀‘安神定盆，不至于難以適應新環境。”

吃了兩天綠豆泥，王杰開始給蟋蟀們增加葷腥，他配置了鴿蛋、黃豆和少量雞肝、河蝦的營養餐。可是讓王杰郁悶的是，盡管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蟋蟀，還是先后死了7只。朋友知道情況后，建議他請一個專業的人員來照看，幾天后王杰到人才市場以月薪8000元請到了學動物學的楊靜。

楊靜一看，很快就找到了原因：王杰讓蟋蟀喝了自來水。“自來水中有氯，影響蟋蟀體質，而礦泉水因為有礦物質而硬度較高，最好是就把水燒開再放涼。”

由于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了蟋蟀上，妻子楊瑞群很是惱火，王杰根本不把妻子的警告當回事情。為了激發蟋蟀的斗志，他從行家那里討教到了“下三尾”絕招：三尾就是母蟋蟀，每一只即將上戰場的公蟋蟀，都要為它找4只母蟋蟀“陪伴”，調理它們的身體。

2010年的一天，兒子王睿生病了，楊瑞群一個人帶著他去醫院，回來后王杰也是不聞不問，妻子徹底爆發了：“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了，還不如離婚！”

王杰以為妻子只是像以前一樣抱怨抱怨，沒想到第二天妻子就將離婚協議書送到了他手里。王杰責怪妻子不理解他這樣做的初衷，一氣之下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妻兒走了，王杰不但沒有后悔，反而覺得更加輕松。在他看來，只要到時賺了足夠多的錢，妻子就會回到他的身邊。

輸掉百萬

一個半月后，自認為已經調教好了蟋蟀，王杰終于可以賺錢了。他通過朋友結識了圈內人士廖剛。廖剛通知王杰周末隨他去開開眼界。

那個星期六傍晚時分，王杰趕到約定的地點，經過幾道嚴格的盤查和搜身之后，進入到一間不起眼的房間里。片刻之后，有人拿出了蟋蟀斗起來，隨著“打”、“殺”聲此起彼伏，桌子上的錢越堆越多，看得王杰目瞪口呆。廖剛提醒他，這些人個個大有來頭，他們出手闊綽，進入這一行有的已經有幾年時間了，算得上老江湖了。

現場的氣氛感染了王杰，半個小時后，他也和一個玩家斗了起來，盡管對方的蟋蟀看起來較小，可是王杰還是敗下陣來，輸掉了5萬元。

像是著了魔一樣，一個星期后，王杰精心挑選了三只蟋蟀，他要把輸掉的錢贏回來。可是讓他失望的是，三場比賽均告失利。廖剛提醒王杰不要陷入得太深，可是王杰根本聽不進去。

經過分析，王杰覺得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手里的蟋蟀檔次太低，他需要引進一批有戰斗力的蟋蟀。可是此時已經是11月份，田間的蟋蟀已經沒有了，王杰只好在玩家圈里發布重金求蟋蟀的帖子，有玩家聯系了王杰，表示如果他愿意出資5萬元，他可以割愛。在對方口若懸河地吹噓他的蟋蟀如何戰勝4只蟋蟀后，王杰爽快地付了款。然而，這次王杰不僅鎩羽而歸，而且又輸掉了10萬元。

接連失敗，徹底讓王杰紅了眼，之后他又多次參加“聚會”，而他輸掉的錢也迅速增加到了200萬元。

有一次，王杰又輸得只剩下一兩百元了，出門時，廖剛拉住他：“你這樣是不可能贏的！”王杰覺得廖剛話中有話，就邀請他吃個便飯，幾杯酒下肚，廖剛向王杰說出了一些內幕：因為富人的參與，斗蟋蟀金錢味道越來越濃，玩家也愈加復雜起來。有人給蟋蟀裝上鋼制的牙齒，對方的蟋蟀看起來成色要差很多，但是幾個回合就贏了。

“鐵鉤子穿過肉一扯那得多疼，雖然是個蟲，這招也太陰損了，雖然在很多場所都會給蟋蟀體檢，但是漸漸地成了行規大家就跟著做。”

廖剛所說的內幕讓王杰震驚，看來自己的道行實在太淺了！這以后，王杰一邊積極地向同行取經，還上網搜索了大量的資料，漸漸地他摸清楚了斗蟋蟀行業的內幕：玩家們除了給蟋蟀裝鋼制的牙齒外，一些人在開始用喂養的蟋蟀代替野生的蟋蟀來打斗，起初人工喂養的蟋蟀個大威武，顏色體形很漂亮，但是沒有什么戰斗力，后來經過基因改良，戰斗力已經超出了野生蟋蟀。

2012年秋天，王杰來到寧陽，經過半個月的折騰，他花10萬元收購了50來只蟋蟀。

再次參加“聚會”，王杰一眼就看出了對方蟋蟀做了手腳，他抗議對方違規，結果對方被認定違規而被掃地出門。當天下午，王杰就接到廖剛的電話，希望他出去躲一躲，因為對方有背景，不會輕易放過他，果然兩天后王杰正準備上車時，被突然沖上來的幾個人毆打一頓。躺在病床上，王杰傷心流淚。兩年來，因為蟋蟀妻子離他而去，生意也沒有時間打理一落千丈。王杰將自己這兩年的經歷發布在了微博上，揭開了斗蟋蟀不為人知的內幕。

可是王杰并沒有獲得網友們的同情，反而數落他是咎由自取。一氣之下，王杰將家里的蟋蟀罐子砸爛，表示他將遠離蟋蟀。

“錯的并不是蟋蟀這個小生靈，而是你內心的貪欲。”網友的回復讓王杰醍醐灌頂，從戀上蟋蟀的那天開始，他在乎的并不是蟋蟀本身，而是只想利用蟋蟀來賺錢，來滿足他的獲利心。幾天后，一位網友邀請王杰參加一場自己組織的活動，表示他會有一次全新的感受。

弘揚文化

到現場之后，王杰很快知道邀請他的是蟋蟀協會的負責人，協會每個月都會組織會員進行一場活動。負責人將一只蟋蟀交給王杰，鼓勵他隨意挑選一個會員進行對戰。

以前，蟋蟀對戰時，大家都是尖叫著，可是在這里大家卻是靜靜的觀看，只有到最后有結果時，大家才喝彩起來。對戰結束后，會員們各抒己見，介紹著各自抓蟋蟀和喂養蟋蟀的心得。陶醉在蟋蟀王國里，王杰第一次有了異樣的感覺，負責人告訴王杰，協會會員覆蓋各行各業，不管是商業巨賈，還是平民百姓，在協會里大家可以平等地以斗蟋蟀為樂。

活動結束后，負責人邀請王杰周末到田間抓蟋蟀，王杰欣然答應。

周末下午，王杰和蟋蟀協會的會員們坐大巴到了寧陽。晚上十二點，大家趕到田間，聽著蟋蟀的叫聲，再看看天上繁星點點，王杰感受到內心空前的寧靜。他靜靜地跟著一個會員，這個會員饒有興致地講起了他這幾年玩蟋蟀的經歷。“蛐蛐分為紫黃青赤黑白六色，根據成熟期的不同，有的品種適合早斗，有的適合晚斗，挑選蛐蛐的標準很復雜，需要從頭牙項翅腿五個方面仔細考量。”就這樣，兩人一路走走停停，一個晚上抓到了8只蟋蟀，第二天在回程的車上，大家各自拿出蟋蟀品頭論足，議論紛紛。

回到家里，王杰購買了陶瓷罐，然后給蟋蟀洗澡、按摩。為了培養感情，每晚12點，王杰不睡覺呆在蟋蟀房里，靜靜觀察它們的動靜。幾個罐子挨個兒擺在架子上，罐中蟲鳴此起彼伏，好像田野秋趣被搬進了豪宅。王杰看它們振翅、聽它們鳴叫，沉浸其中而忘了時間，一呆就到后半夜。慢慢地，王杰了解了蟋蟀的飲食。每天下班回到家里，他總是先到蟋蟀“房”里看看寶貝們。

2013年第一天，王杰經過一家寵物店，竟然看到了一個標價5萬元的蟋蟀罐，店主介紹說罐子是康熙當年御用“大清康熙年造”款蟋蟀罐，罐蓋子和底足有“大清康熙年造”六字款，字體工整，蓋子上有五爪龍圖案。店主表示由于斗蟋蟀的興起，蟋蟀罐的收藏也時興起來，收藏蟋蟀罐要注意泥質、器型、做工和名家戳記。王杰當即買下了這個罐子，讓最得意的蟋蟀住了進去。

以前，王杰在乎的是蟋蟀的戰斗力，可是隨著和蟋蟀相處時間的增長，他和這些小生靈們有了感情。王杰開始學習蟋蟀承載的歷史文化，他通過網絡查找相關的資料，然后整理發布在自己的微博上。2014年，王杰還以60萬的價格通過電話拍賣拍到了一款明宣德藍釉龍鳳紋蟋蟀罐，轟動一時。他在博客上感嘆道：“花60萬買這樣一個罐子，很多人都認為我瘋了，在別人眼里，蟋蟀不過是賭博的道具，但是我卻看到了它戰斗不息的堅持品性。”再接再厲，一個月后，王杰再次出手，花80萬競拍到了一款明宣德時期青花鷹雁紋蟋蟀罐。一時間，王杰被業界稱之為“蟋蟀皇帝”。在改善蟋蟀居住的環境時，王杰又開始為蟋蟀建立戶口，除了注明它們的基本信息，還寫它們的成長記錄。

2015年初，王杰應邀參加了蟋蟀界的盛世——南北對抗賽，這個比賽始于2008年，由天津玩家挑頭，向杭州玩家下戰書，由此逐漸演變成為蟋蟀界的奧運會。雖然王杰沒有參加最后的蟋蟀決戰，但是現場的氣氛還是深深地感染了他，“在這里，大家是平等的。你是億萬富翁，我一文不值，但是我們都有蟋蟀，我們就可以公平地斗一局。”

2016年初，王杰以嘉賓的身份再次參加了南北對抗賽，現場熱鬧的氣氛也讓他充滿了一絲隱憂：近年來蟋蟀身價翻了十幾倍，甚至幾十倍，而由于過量地捕捉，數量和品種也越來越差。他曾經呼吁為蟋蟀建立保護區，也想過申遺的事情，但既沒政策支持，也缺少資金。更大的尷尬在于，蟋蟀是害蟲，不能提倡保護。而從斗蟋蟀的文化角度來看，又常令人聯想到賭博。“我現在能做的是，盡量宣傳蟋蟀所承載的傳統文化，讓玩家以蟋蟀為樂。”王杰說。

（摘自《知音海外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