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全愈
找到自己的起跑線
兒子礦礦5歲來美國。上一年級時,我們嫌美國基礎教育太小兒科,發現六年級課本較適中,就讓他每天自學4頁。結果,用了一個學期,他自學完六年級數學。于是,我們就向學校提出來,讓兒子每星期跳級到三年級上一節數學。我心里想,只提三年級數學,夠謙虛了。
我們很快就收到礦礦老師的來信。
親愛的黃先生和黃太太:
關于你們關心的礦礦的數學學習問題,我已和我們的校長羅伯特博士及助理督導威廉斯博士談了。在轉告他們的意見之前,我很樂意跟你們介紹一下我們一年級的數學課程。
正像你們能看到的那樣,我們更強調的是孩子對那些隱藏在數學后面的概念的理解,而不是對算術的死記硬背。我們的目標是培養孩子成為解決問題的能手,學會思考,讓孩子把自信建立在他們自己的能力之上,從而去珍視數學。礦礦在中國學校(實為幼兒園)里學到的一些算術技巧,例如乘法和除法,對美國大多數的一年級學生來說,不被看作是循序漸進的、適當的學習。我們運用的是絕對具有乘除法功能的組合法教學,從而希望孩子在記住計算的數字之前已經能理解乘除法的實際意義。
因此,威廉斯博士和羅伯特博士兩人都覺得:派一個邁阿密大學數學專業的在校生作為私人教師,一對一地幫礦礦,將比讓礦礦每星期到三年級去上一次數學更適當……
當時讀這封信,我心里很不服氣。最后,我們決定不理睬老師,繼續讓孩子自學數學。結果,兒子在小學二年級時,就自學了初中二年級的數學。
24年過去了,今天重讀此信,我卻多了一份理性思考。最值得強調的是信里使用的“珍視數學”的說法。礦礦在高中時學完了大學的微積分,美國“高考”SAT-II的數學幾近滿分,可以說,在起跑線上遙遙領先。但上大學后,在可選修也可不選修數學時,卻談“數”色變,與數學絕緣。他的老師似乎十幾年前就料到:這種起跑線上的不正常領先,會摧毀孩子的興趣和愛好,致使礦礦上大學后將會遠離那個曾經給他帶來無數榮耀的數學。
美國人眼中的輸贏
我們所謂的“贏在起跑線”,說白了就是在人生的馬拉松長跑中,讓孩子無知無畏地“偷跑”“搶跑”,并且在孩子需要發現并培育興趣愛好時,過早、過度地開發、透支了他的興趣愛好,使得他在莫名的厭倦和恐懼中倒在了自己潛在興趣的起跑線上。
在美國,根本聽不到讓孩子“贏在起跑線”這種說法,那么,美國人真不在乎輸贏嗎?也不盡然。
美國到高中才有校際間足球賽,想進校隊的孩子都得參加“淘汰競爭”。
兒子與200多人參加了烈日炎炎下舉行的“淘汰競爭”。開始是兩圈環校跑,接著是3組400米,然后是4組100米折返跑。孩子們累得東倒西歪,第二輪又是兩圈環校跑,3組400米,4組100米折返跑……場上有孩子暈倒、抽筋、嘔吐。
我不解地問兒子:“那些跑在后面的,眼看都沒希望了,為什么不退出來?”
兒子看也沒看我:“沒到最后一刻,誰都還有機會。跑在前面的,也可能下一輪就挺不住了呢。”
由此可見,美國人不是不要輸贏,而是沒有“贏在起跑線”的觀念,在孩子心智尚未成熟時,由成人主導的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都極力呵護孩子的童真童趣;待孩子身心相對成熟后,才強化競爭。
把失敗的權利還給孩子
美國萊特兄弟的故鄉離我任教的大學不到一小時車程,那里的人們總是對他們兄弟倆當年的失敗津津樂道:人類第一架飛機到底是1902年他們設計的那架,還是1900年8月那架,或1903年那架……總之,失敗、改進、再失敗、再改進的過程即“成功”。
沒有前面的失敗就沒有后面的成功,這是失敗的價值和意義。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面失敗。可怕的是,老師和家長把孩子的失敗看成恥辱。如果“成功”可建立孩子自信心,那么“失敗”也可以鍛煉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提高孩子的反省能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孩子需要輸在起跑線。
更何況,“輸在起跑線”就是失敗嗎?“贏在起跑線”就能“贏在終點線”嗎?在起點線上,中國孩子年年橫刀立馬于國際奧數;但終點線呢?有“諾貝爾數學獎”之稱的“The Fields Medal”,中國高校至今無人問鼎。
由此,我想起日本德川家康經75年煎熬于彌留之際總結的8條家訓,第一條:“人生如負重致遠,不可急躁。”第六條:“只知勝而不知敗,必害其身。”
所以,親愛的家長們,讓孩子輸在起跑線,又何妨?
(潘光賢摘自《中國青年報》2016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