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盤子姑娘

諺宛

1

大家都叫她盤子姑娘，因為她臉盤大，上面還布滿了小雀斑。盤子姑娘和我住同一個寢室，來自某偏遠鄉鎮，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她黑且瘦，極少同我們聊天，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只有在冬天時，大家才會“盤子、盤子”親熱地叫她。原因無他，只因南方的冬天濕冷，玲子、小晨和我都早早地鉆進被子里，捂著電熱水袋，只有“盤子”坐在下面溫書。所以一口渴、一來電話，就能聽見寢室里此起彼伏的嬌俏聲：“盤子，把水杯遞我一下。” “盤子，幫我遞一下電話。”每次盤子都憨笑著，一一回應我們的要求。

整個冬天，她的洗漱杯旁只放著一瓶大寶，甚至連爽膚水都沒見過，更別提睫毛膏和粉底液了。我覺得她簡直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和我們的觀念格格不入。每當晚上開臥談會，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忽視她的存在，反正她也不懂。

對于幫我們簽到、記課堂筆記，她從來沒有一絲怨言。那一整個冬天，我們每個人的熱水壺都是滿的，是她一趟趟從水房打來的。而且，她這一打，就沒斷過。

2

大二圣誕節，玲子邀請室友參加其他院的聯誼晚會，中午我們興奮地討論著那里的男生帥不帥，然而卻沒有人問過盤子要不要一起去。那天，我們玩到很晚，但是盤子居然回來得比我們還晚，玲子不可思議地看著走進來的盤子，問：“盤子，你談戀愛了？”盤子搖著頭，笑了笑說：“去做兼職了。”

我是后來才知道，盤子有一個雙腿殘疾的父親，還有一個正在讀初中的妹妹，家里的吃穿用度都落在媽媽一人身上，所以盤子平時省吃儉用，一塊錢要掰成兩半來花。

她做過很多份兼職。她試過寒冬臘月，穿著單薄的迎賓旗袍在寒風中一站就是八九個小時。她試過8月酷暑，穿著笨重的毛絨小熊裝，戴著悶熱的卡通頭套，在商場門口來回走動吸引客流，一走就是四五個小時。

她省吃儉用，風雨無阻地利用課余時間打工賺錢。她以最頑強的姿態對抗著生活的重壓，獨自承受著不為人知的痛楚，獨自面對單調繁重的辛苦。

最讓我刮目相看的是她的期末成績。盤子不僅拿到了貧困生助學金，還拿到屈指可數的國家獎學金。

3

畢業前夕，盤子姑娘被毫無懸念地保送了本校研究生，但她卻選擇了放棄。她說，自己必須出去工作，這樣才能減輕家里的經濟壓力。她說，讀研以后還有機會，但是如果家垮了，就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她說，這個家，媽媽獨自撐了很多年，早已經扛不動了，她要趕在媽媽累倒之前，將媽媽肩上的重擔接過來，哪怕自己的夢想就此擱淺。

盤子還是那么黑瘦，那么不起眼，那么平凡，卻那么撼動人心。

畢業后，盤子南下去了深圳，進入一家手機軟件公司，做編程開發。她在這個行業待了整整4年。聽說她一周只休息半天，早晚洗漱的時間被壓縮在5分鐘以內，更恐怖的是遇到重大項目，她可以直接睡在公司，16個小時連軸轉……

我很想知道她工作后變成什么樣，奈何她極少發照片到朋友圈和微博。出現頻率最高的話是：“還在加班”“要入駐項目組了”“很久沒看過電影。”

所幸這一切終有了回報，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玲子大婚，給所有人發了請柬。在玲子的婚禮上，盤子宣布，她已經辭職了，正準備考GRE，出國深造。在座的一片嘩然，要知道那是年薪多少萬的工作，那是4年不眠不休拼搏出來的成果，但是她說辭職就辭職了，那般輕松灑脫。

那天，盤子穿著大紅色的風衣，表情那樣無畏勇敢，像是一頭倔強高昂的獨角獸，義無反顧。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決定，盤子卻笑了笑說，大不了從頭再來。她想獲得成長的力量，想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學習更尖端的技術，見識更精彩的世界，就算再難，也要試一試。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睛里有光芒閃耀，熠熠生輝，奪人心魄。我突然覺得她身上有什么東西在閃閃發光。

許多人都以為盤子只是說說而已，她卻用實際行動證明她可以。一年后的夏天，她的新簽名是：“收到Offer，馬上要去美國了，下個月的飛機！”

我不知道她在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汗水，在孤獨中忍受了多少煎熬，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像這般脫胎換骨，涅槃重生。如今的她，雖然光芒閃耀，但是只有我知道，她依然是那個在孤獨中行走，堅定而勇敢的盤子姑娘。

親愛的盤子姑娘，請一路珍重。

（丁強摘自《知識窗》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