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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把關”下的愛情
當下,年輕人尤其是農村年輕人所遇到的問題,與這個國家的制度、文化、經濟等密切相關。當愛情涉及到未來的婚姻家庭生活時,社會問題就會一股腦兒地摻和進年輕人的愛情,比如戶籍、房價、教育、貧富差距等,尤其讓處于不平等底層的農村青年更加悲劇。

因“相親角”聞名的上海人民公園里,不少父母帶著紙板,寫上兒女名字、年齡、擇偶條件,甚至配上照片,代兒相親。
自古以來,年輕人的婚姻離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也就由此談起。
我(作者)與表妹都生活在浙江東部一個不大的縣級市內。表妹就讀于紹興某所大學,第一段戀愛就在此展開。對方是紹興人,父親從事布匹生意,家產豐厚,美中不足的是,男方父母感情不和。舅舅、舅媽邀請了男孩來家里吃飯。好在男孩禮數周全,舅媽對男孩很滿意。但舅舅覺得紹興太遠,男孩的家庭背景也過于復雜,怕性格溫和的表妹難以應付。此后,舅舅與表妹展開了長期的拉鋸戰。掙扎了半年,表妹最終還是屈服于家庭的壓力,斷絕了與男孩的往來。
表妹再次戀愛是與一名職高老師,但是交往了兩個月以后,表妹顯得猶豫不決,舅舅、舅媽說,不如讓男孩來吃飯,爸爸媽媽幫你把把關。男孩到家吃飯時候的表現并不好,不僅遲到,更糟糕的是送的見面禮是三樣,在本地“三”預示著“散”,這在當地是極為忌諱的。此外,吃完飯后看到我的外婆在掃地,男孩絲毫沒有幫把手的行動與表示。因此,一頓飯吃下來,舅舅舅媽基本持反對意見。于是,這段原本就有些搖擺的情感自然被畫上了句號。
最后出現在訂婚儀式上的男孩,與表妹同齡,兩人是在車友會上相識的。這一次,無論是表妹還是雙方的家長對于這段愛情都是極為滿意的。在硬件條件上,男孩自己在外貿公司就職,與表妹所在的公司僅距離一棟樓,他的父母則是本地小企業的管理層,家境小康。在顏值上,男孩180多的個子很得表妹喜歡,兩個人的性格也都活潑開朗,非常談得來。因此,在交往兩個月以后,表妹就去了男方家里,并且得到了其父母的認可。舅舅這邊,也相當支持,多次請男孩過來吃飯,顯然,這回的吃飯就不是什么考驗,而是真正的招待了。今年我去舅舅家吃飯的時候,男孩也在,他已經表現得相當自如了,在飯桌上講的笑話更是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在當地,婚姻的締結主要有相親與自由戀愛兩種形式,但都呈現出一定的一致性與趨同性。無論是相親還是自由戀愛,要成功都必須經歷子女與父母兩道關卡。對子女來說,更多的是情感關,講究兩個人合不合得來,是相互之間具體的互動與相處。
對父母來說,更多的則是基礎性的硬件條件,包括家庭條件、學歷、外形等方面。這一層次上男女有一定的分別,對男性主要以家庭條件、個人能力為考察標準,對女性則更看重外貌與性格方面。值得一提的是,在眾多條件中,是否是本地人在父輩看來是非常重要的,而這一本地的范圍通常僅僅囿于同一個縣市內。
父母與子女的標準誰的權重更大,則與以下幾個方面有關系:
一是性格的區別。代際之間哪一方性格強,更加執拗,通常也就能夠換來另一方的妥協。這一點上男孩子通常更加強硬,女孩子則更加聽父母的話;二是根據代際的成就。如果父代的經濟基礎優越,顯然就更有發言權。如果父代的社會成就普通,而子女受過的教育比較高,子女則可能更加掌握話語權,對婚姻有更大的自主權;三是年輕男女情感的牢固程度,情感越是牢固,父母的標準所能立足與離間的縫隙就越小。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不能夠將父母與子女看作是相互對立的,兩者的標準通常是相互重疊的,彼此滲透的。一個好的對象是父母與自己共同中意的。尤其是對子女來說,父母的標準會對子女的婚戀觀產生很強的塑性作用。因此,年輕男女是很難完全逃脫父母的標準的,父母的心意會成為過濾器,對于一些條件明顯不符合的異性,子代會自覺地避免投入感情,以防引發家庭內部的沖突。這一趨勢,隨著青年男女的年齡越大,結婚的目的越明確,而越發凸現出來。
從這個角度而言,不少人談戀愛,情感的投入相對來說是現實的、理性的,同樣也是節制的。是否深入地投入情感,父母的態度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但相反來說,也很少有不考慮子女要求的父母,當地的父母是很細致的。例如我表妹的性格比較柔和,舅舅每次都要考量的一個標準就是男孩子是否過于強勢了,如果太強勢,表妹可能就應付不來。通常的情況是,除非兩代人有很強烈的沖突,一般而言都是有商有量,并不存在絕對的排斥。
由于學習的緣故,我離開生長的小縣城亦8年有余,期間也走過不少地方,了解過當地的風土人情,反過頭來看,家鄉的婚配模式還是有自身的特征的。
首先,與其他地方相比,當地的父母不僅積極介入到子女的婚配中,而且能夠對子代的抉擇產生影響力。婚姻是兩家人的事情,而非兩個個體的事情,這在浙東地區體現得非常明顯。父母不僅能夠形塑子女的婚戀觀念,框定婚戀對象,甚至對子女已有的抉擇進行干預,呈現出極強的支配性。
其次,這種婚配中子代的情感也被充分重視。不能否認這種情感本身的純粹性,但是它是有條件,有限制的,是對特定范圍群體才投入的情感。當地的婚戀模式既不是完全自主性的,同樣也非傳統的包辦婚姻,它是一種在父母把關之下的理性情感模式。
從根本上來說,當地優越的經濟條件使婚戀逃脫了功能性的設定,而邁向了更高的對于情感的需求,但是,經濟的分層又像是“污泥之手”,一次次將情感從空中拽回地面,使其面對現實的考驗。父母把關下的理性情感正是這兩者相互折衷的產物。
2015年12月23日晚,廣東佛山,一場由高端學歷單身貴族組成的交友聯誼活動在佛山文華里漫貓咖啡廳舉行,現場單身男女們通過玩游戲促進相互認識。
階層化的社會內部,婚戀的匹配構成了類似市場化的等價交換,男女雙方依據其占據的資本待價而沽,只有買賣雙方在資本相對匹配的情況下,情感才被允許。從這個角度講,浙東(當然還有東部其他地區)的婚戀是理性的、世俗的,是在特定基礎下的情感。
因而,父母把關下的理性情感模式毋寧是一種超脫于基礎性生存經濟,又被一種分層經濟所綁縛的情感。它是情感與經濟的相互折衷與妥協,即一種建筑于經濟分層現實之上的情感。
其中,子女與父母的角色相對分化,是情感與經濟的人格化的代表。青年男女自然是自身情感的守護者,但是,他們對于愛情的渴望,以及其模糊的分層意識,都很有可能使愛情產生一定的對被給定結構的背離,此時,父母就扮演著看護者的角色,以經濟基礎的人格化代表與執行者對青年男女的愛情進行把關,使情愛得以限定在特定的客觀化的框架之內。
因此,代際之間的互動即是情感與經濟之間的交織,兩者之間或是順從或是反抗,或是匹配或是背離,展演著形形色色的愛恨情仇。
我老家的婚配模式并非是偏居一隅的獨特形態。作為先行者的東部地區,在一定程度上暗示著一定時間內的整體趨勢。網上諸多關于“鳳凰男”與“孔雀女”的討論,其指向的事實上正是這種情愛與經濟之間的沖突。
我的老家試圖在情感與經濟之間找到一定的解決方案,但這種解決方案最終必然是提倡“門當戶對”,走向的是經濟上的分化加劇與不同階層之間的情感鎖閉,而個體也將變得更加保守與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