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美
怎樣才算是個好醫生?技術好,醫德高?這當然都很重要,但我認為,好醫生首先應是個好“農民”。
什么是好“農民”
小時候,父親帶我去地里干活,有兩次經歷讓我至今難忘。
一次是去棉花地里除草,父親給我分配了一塊地,告訴我要把棉花苗周圍的雜草除掉,否則它們會分食土里的營養,使棉花苗無法長大。我又拔又鋤,不到半天,活干完了,雖然很累,但心里美滋滋的,就等著父親表揚。3天后,父親從地里回來,臉色很難看,告訴我說,我干活那塊地的棉花苗基本都死掉了,原因是我除草的時候太粗暴,把棉花苗根部的土也弄松了,太陽一曬,苗就死了。他雖然沒有罵我,但我心里非常難受。
另一次是去拔蘿卜,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我認真多了。但那些蘿卜就像拴在土里,怎么也拔不出來。我抓住蘿卜葉一使勁,葉斷了,蘿卜還在土里,最后不得不用鍬把它們連土一起挖出來,然后再褪去泥土,費工費力,地還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父親看到我這個狼狽樣,笑了,告訴我光認真不行,還要方法得當。只見他抓住蘿卜秧,輕輕四下晃了晃,然后稍一用力,一個完完整整、干干凈凈的蘿卜就拔了出來。少數不好拔的,他用鏟子在邊上先松下土,然后再如此操作,也很順利地拔出。
什么是好醫生
讀大學時,班主任一再告訴我們,能否做個好醫生,醫學思維至關重要。我當時對這句話不是很理解,心想,對醫生來說,會開藥、會做手術才最重要吧,怎么又冒出來個醫學思維?帶著這樣的疑問我踏上了工作崗位。
一天,門診來了位病人,一進來就給我跪下,哭喊著讓我救救她。我趕緊把她扶起來,讓她慢慢說。原來她一個多月前做了痔瘡手術,術后大便越來越細,最近兩周就基本排不出,現在不敢吃東西,每天就喝一點粥,非常痛苦。經過檢查,是手術造成肛門狹窄。為什么會這樣?在分析的時候,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出當年除草的一幕,原來主刀醫生犯了和我當年一樣的錯誤,他在手術的時候,把“好苗”也傷了。這不就是缺乏整體思維造成的嗎?
肛瘺,是肛門、直腸的殺手,號稱肛腸良性疾病中最難治的,那么到底難治在哪呢?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有一天,病房收治一個從外地轉來的患者,在當地已經做了5次手術,但肛門還是腫,還是流膿。我檢查完,也頭痛了,肛門周圍6條刀疤,3個口子在出膿。之前做的手術起了反作用,疾病的尾巴被割掉,病根還在。就像我小時候拔蘿卜,蘿卜秧被揪掉,蘿卜留下了,再拔就只能刨土了。這是缺章法的表現。章法是什么?是基于對病情的準確把握而精心設計的手術步驟。章法一亂,出問題的概率會大大增加。這也是缺乏臨床醫學思維的表現。
由此可以看出醫學思維有多重要。由于有小時候的經歷,對這兩例患者的病情分析和處理并沒有費多大周折,最終他們都順利治愈出院。這也更堅定我在做好醫生之前一定要先做個好“農民”的想法。
農民天天與自然打交道,他們最會運用自然法則來獲得好收成。自然法則是一切理論之母,無論多高深的道理,無一不源于此,中醫學就是最好的例子。中醫學的整體觀、辨證觀和陰陽五行等核心理論,就是通過對大自然的深入觀察與思考得出的。近年來國內外大力倡導的“精準醫療”,其實就是西醫的辨證論治,目的是拔出蘿卜不帶泥。所以說農民才是離真理最近的人。
臨床上經常遇到一些手術失敗的患者,說當初就是因為太相信那些所謂的“快刀”或“微創”才造成現在的局面。我說不對,快刀和微創并無過錯,錯在手術醫生沒有當好“農民”。工具不是方法,方法不是療效,如果能悟出農民的道理,工具和方法就可以畫等號了。工具只有在良好的醫學思維指導下,合理搭配,精準施用,才能產生良好效果。
還有一個患者,去了好幾家醫院,有說要手術,有說不要手術,還有說可能會癌變,患者都被嚇得抑郁了,成天憂心忡忡。看了她的病情描述,我心中有了結論,但我還是仔細給她做了檢查,耐心聽她的陳述。最后我告訴她和家人,沒事,不需要手術。可能是緣于信任,患者和家人非常高興地回去了,兩周后家人告訴我,說我一句話治好了她的抑郁癥。
很多患者都知道我做手術經常不用刀子,用線。或一根、或兩根、或四根,或勒、或扎、或套,或松、或緊。痔瘡、肛裂、肛瘺、膿腫,無所不用。有人可能會說,手術怎能不用刀子?快刀都治不好,你這線怎么就能有效?其實用線治療這些病不是我的專利,我只不過是合理施用,把線的優勢最大限度發揮。
今天,當我們說別人“真農民”時,說明這個人一定很土,不合潮流。但我不介意這個稱謂,是農民最先在我腦海里種下了醫學思維的種子,正是這粒種子,使我能成為一名被患者認可的臨床醫生。這個“農民”我還要繼續當下去。